《阳羡茗壶系》
壶于茶具,用处一耳。而瑞草名泉,性情攸寄,实仙子这洞天福地,梵王之香海莲邦。审厥尚焉,非日好事已也。故茶至明代,不复碾悄和香药制团饼,此已远过古人。近百年中,壶黜银锡及闽豫瓷,而尚宜兴陶,又近人远过前人处也。陶曷取诸,取诸其制,以本山土砂能发真茶之色香味,不但杜工部云“倾金注玉惊人眼”,高流务以免俗也。至名手所作,一壶重不数两,价重每一二十金,能使土与黄金争价。世日趋华,抑足感矣。因考陶工陶土而为之系。
创始
金沙寺僧,久而逸其名矣。闻之陶家云,僧闲静有致,习与陶缸瓮者处。抟其细土,加以澄炼,捏筑为胎,规而圆之,刳使中空,踵傅口、柄、盖、的,附陶穴烧成,人遂传用。
正始 供春,学宪吴颐山公青衣也。颐山读书金沙寺中,供春于给役之暇,窃仿老伪心匠,亦淘细土抟胚。茶匙穴中,指掠内外,指螺文隐起可按,胎必累按,故腹半矣。世外其孙龚姓,亦书为龚春。人皆证为龚。予于吴周聊家见时大彬所仿,则刻供春二字,足折聚讼云。
董翰,号后溪,始造菱花式,已殚工巧。
赵梁,多提梁式,亦有传为名良者。
玄锡。 时朋,即大彬父,是为四名家。万历间人,皆供春之后劲也。董文巧而三家多古拙。
李茂林,行四,名养心。制小圆式,妍在朴致中,允属名玩。
自此以往,壶乃另作瓦缶,囊闭入陶穴,故前此名壶,不免沾缸坛油泪。
大家
时大彬,号少山,或淘土,或杂砜砂土,诸款具足,诸土色亦具足,不务妍媚,而朴雅紧栗,妙不可思。初自仿供春得手,喜作大壶。后游娄东闻陈眉公与琅琊太原诸公品茶施茶之论,乃作小壶,几案有一具,生人闲远之思,前后诸名家,并不能及。前于陶人标大雅之遗,擅空群之目矣。
名家
李仲芳,行大,茂林子。及时大彬门,为高足第一,制度渐趋文巧,其父督以敦古仲芳尝手一壶,视其父日:老兄,这个何如。俗因呼其所作为老兄壶。后入金坛,卒以文巧相竞。今世所传大彬壶,亦有仲芳作之,大彬见赏而自署款识者。时人语日:李大瓶,时大名。
徐友泉,名士衡,故非陶人也。其父好时大彬壶,延致家塾。一日,强大彬作泥牛为戏,不即从,友泉夺其壶土出门去,适见树下眠牛将起,尚屈一足。注视捏塑,曲尽厥状。携以视大彬,一见惊叹日:如子智能,异日必出吾上。因学为壶。变化式土,仿古尊[上“田”中“田田”下“缶”,音lei2]诸器,配合土色所宜,毕智穷工,移人心目。予尝博考厥制,有汉方扁觯、小云雷、提梁卣、蕉叶、莲方、菱花、鹅蛋、分裆索耳、美人、垂莲、大顶莲、一回角、六子诸款。泥色有海棠红、朱砂紫、定窑白、冷金黄、淡墨、沉香、水碧、榴皮、葵黄、闪色、梨皮诸名。种种变异,妙出心裁。然晚年恒自叹日:吾之精,终不及时之粗。
雅流
欧正春,多规花卉果物,式度精妍。
邵文金,仿时大汉方独绝,今尚寿。
郡文银。
蒋伯[上艹下夸],名时英,四人并大彬弟子。蒋后客于吴,陈眉公为改其字之敷为[上艹下夸]。因附高流,讳言本业,然其所作紧致不俗也。 陈用卿,与时同工,而年会俱后。负力尚气,尝挂吏议,在缧绁中。俗名陈三呆子,式尚工,致如莲子、汤婆、钵盂、圆珠诸制,不规而圆,已极妍饬。款仿钟太傅贴意,落墨拙,落刀工。
陈信卿,仿时、李诸传器具,有优孟叔敖处,故非用卿族。品其所作,虽丰美逊之,而紧瘦工整,雅自不群,貌寝意率,自夸洪饮逐贵游间。不务壹志尽技,间多伺弟子造成,修削署款而已。所谓心计转粗,不复唱渭城时也。
闵鲁生,名贤,制仿诸家,渐入佳境,人颇醇谨。见传器则虚心企拟,不惮改为,会也进乎道矣。
陈光甫,仿供春、时大为入室。天夺其能。蚤眚一目,相视口的,不极端致,然经其手摹,亦具体而微矣。
神品
陈仲美,婺源人,初造瓷于景德镇。以业之者,多不足。成其名,弃之而来。好配壶土,意造诸玩,如香盒、花杯、狻猊炉、辟邪、镇纸,重锼迭刻,细极鬼工,壶像花果,缀以草虫,或龙戏海涛,伸爪出目,至塑大士像,庄严慈悯,神采欲生,璎珞花蔓,不可思议。智兼龙眠、道子。心思殚竭,以夭天年。
沈君用,名士良,踵仲美之智,而妍巧悉敌。壶式上接欧正春一派,至尚像诸物,制为器用。不尚正方圆,而笋缝不苟丝发。配土之妙,色象天错,金石同紧,自幼知名。人乎之日沈多梳。宜兴垂髫之称。巧殚厥心,亦以甲申四月夭。
别派
诸人见汪大心叶语附记中。休宁人,安体兹,号古灵。
邵盖、周后溪、邵二孙,并万历间人。
陈俊卿,亦时大彬弟子。
周季山、陈和之、陈挺生、沈君盛,善仿友泉、君用。并天启、崇祯间人。
沈子澈,崇桢时人,所制壶古雅,浑朴。尝为人制菱花壶,铭之曰:石根泉,蒙顶叶,漱齿鲜,涤尘热。
陈辰,字共之,工镌壶款,近人多假手焉,亦陶家之中书君也。
镌亦款识,即时大彬初倩能书者落墨,用竹刀画之,或以印记,后竟运刀成字,书法闲雅,在《黄庭》、《乐毅》贴间,人不能仿。赏鉴家用以为别。次则李仲芳,亦合书法。若李茂林,朱书号记而已。仲芳亦时代大彬刻款,手法自逊。规仿名壶日临,比于书画家入门时。
陶肆谣曰:壶家妙手称三大。谓时大彬、李大仲芳、徐大友泉也。予为转一语日:明代良陶让一时,独尊大彬,固自匪佞。
相传壶土初出用时,先有异僧经行村落,日呼日:卖富贵。土人群嗤之。僧日贵不要买,买富何如。因引村叟,指山中产土之穴去。及发之,果备五色,烂若披锦。
嫩泥,出赵庄山,以和一切色,上乃粘脂可筑,盖陶壶之丞弼也。
石黄泥,出赵庄山,即未触风日之石骨也。陶之乃变朱砂色。 天青泥,出蠡墅,陶之变黯肝色。又其夹支,有梨皮泥,陶现梨冻色;淡红泥,陶现松冶变化尚露种种光怪云。
老泥,出团山,陶则白砂星星,按若珠[王非],以天青、石黄和之,成浅深古色。
白泥,出大潮山,陶瓶盎缸缶用之,此山未经发用,载自吾乡白石山。江阴秦望山之东北支峰。 出土诸山,其穴往往善徙。有素产于此,忽又他穴得之者,实山灵有以司之,然皆深入数十丈乃得。
造壶之家,各穴门外一方地,取色土筛捣部署讫,[上合下艹]窖其中,名日养土。取用配合,各有心法。秘不相授,壶成幽之,以候极燥,乃以陶瓮庋五六器,封闭不隙,始鲜欠裂射油之患。过火则老,老不美观,欠火则稚稚沙土气。若窑有变相,匪夷所思。倾汤贮茶,云霞绮闪,直是神之所为,亿千或一见耳。
陶穴环蜀山,山原名独,东坡先生乞居阳羡时,以似蜀中风景,改名此山也,祠祀先生于山椒,陶烟飞染,祠宇尽墨,按《尔雅。释山》云,独者蜀。则先生之锐改厥名,不徙桑梓殷怀,抑亦考古自喜云尔。
壶供直茶,正在新泉活火,旋瀹旋啜,以尽色香味之蕴,故壶宜小不宜大,宜浅不宜深,壶盖宜盎不宜砥,汤力茗香,俾得团结氤氲。宜倾渴即涤,去厥[氵亭]滓,乃俗夫强作解事,谓时壶质地紧洁,注茶越宿暑月不馊,不知越数刻而茶败矣,安俟越宿哉。况真茶如菁脂,采即宜羹,如笋味触风随劣,悠悠之论,俗不可医。
壶入用久,涤拭日加,自发[“门”里“音”]然之光,入手可鉴,此为书房雅供。若腻滓谰斑,油光烁烁,是日和尚光,最为贱相。每见好事家藏列,颇多名制,而爱护后染,舒袖摩挲,惟恐拭去,日:吾以宝其旧色尔。不知西子蒙不洁,堪充下陈否耶,以注真茶,是藐姑射山之神人。安神人,安置烟瘴地面矣,岂不舛哉。 壶之土色,自供春而下及时大初年,皆细土淡墨色,上有银沙闪点,迨砜砂和制彀绉周身珠粒隐隐,更自夺目。 或问予以声论茶,是有说乎。予日:竹论幽讨,松火怒飞,蟹眼徐突窥,鲸波乍起,耳根圆通,为不远矣。然炉头风雨声,铜瓶易作,不免汤腥,砂铫亦嫌土气。惟纯锡为五金之母,以制茶铫,能益水德,沸亦声清,白金尤妙,[上艹下弗]非山林所办尔。 壶宿杂气,满贮沸汤,倾即没冷水中,亦急出水写之,元气复矣。 品茶用瓯白瓷为良,所谓素瓷传静夜,芳气满闲轩也。制宜[上合下艹]口邃肠,色浮浮而香味不散。
茶洗,式如扁壶,中加一盎鬲而细窃其底。便过水漉沙。茶藏,以闭洗过茶者,仲美、君用,各有奇制,皆壶史之从事也。水勺汤铫,亦有制之尽美者,要以椰匏锡器,为用之恒。
附录
《过吴迪美、朱萼堂看壶歌兼吴贰公》
新夏新晴新绿焕,茶式初开花信乱。羁愁共语赖吴郎,曲巷通人每相唤。伊予真气合奇怀,闲中今古资评断。荆南土俗雅尚陶,茗壶奔走天下半。吴郎鉴器有渊心,会听壶工能事判。源流裁别字字矜,收贮将同彝鼎玩。再三请出豁双眸,今朝乃许花前看。高盘捧列朱萼堂,匣未开时先置。卷袖摩挲笑向人,次第标题陈几案。每壶署以古茶星,科使前贤参静观。指摇盖作金石声,款识称堪法书按。某为壶祖某云孙,形制敦庞古光灿。长桥陶肆纷新奇,心眼欷[虚欠]多暗换。寂寞无言意共深,人知俗手真风散。始信黄金瓦价高,作者展也天工窜。技道曾何彼此分,空堂日晚滋三叹。
供春、大彬诸名壶,价高不易办。予但别真真而旁搜残缺于好事家,用自怡悦,诗以解嘲。
阳羡名壶集,周郎不弃瑕。尚陶延古意,排闷仰真茶。燕市曾酬骏,齐师亦载车。也知无用用,携对欲残花。吴迪美日:用涓人买骏骨,孙膑刖足事,以喻残壶好。伯高乃真鉴家,风雅又不必言矣。
林茂之《陶宝肖像歌为冯本卿金吾作》
昔贤制器巧含朴,规放尊壶从古博。我明龚春时大彬,量齐水火抟埴作。作者已往嗟滥觞,有循月令仲冬良。荆溪陶正司陶复,泥沙贵重如珩璜。世间茶具称为首,玩赏揩摩在人手。粉锡型模莫与争,素磁斟酌长相偶。义取炎凉无变更,能使茶汤气永清。动则禁持慎捧执,久且色泽生明。近闻复有友泉子,雅式精工仍继美。尝教春茗注山泉,不比瓶[上“田”中“田田”下“缶”]罄时耻。以兹珍赏向东吴,胜却方平众玉壶。癖好收藏阮光禄,割爱举赠冯金吾。金吾得之喜绝倒,写图锡名日陶宝。一时咏赞如勒铭,直似千年鼎彝好。
俞仲茅《赠冯本卿都护陶宝肖像歌》
何人霾向陶家侧,千年化作土赭色。[扌求]来捣治水火齐去声。义兴好手夸埏埴。春涛沸后春旗濡,彭亨豕腹正所须。吴儿宝若金服匿,夤缘先入步兵厨。于今东海小冯君,清赏风流天闻。主人会意却投赠,媵以长句缥缃文。陈君雅欲酣茗战,得此摩挲日千遍。尺幅鹅溪缀剡藤,更教摩诘开生面图为王宏卿一时所写。一时佳话倾[王番][王与],堪备他年斑管书。用笋冯园名。即今书画舫,砚山同伴玉蟾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