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蟫史》 卷之八 点金道人遭围

  存萧老公之心,惟愿买金同土价;乞耿先生之爪,可能烧雪作银堆。饥则噬人,不谓烟霞遭劫;死而埋我,方知荼火解围。

  牛心向道列前龟三学士,皆悲惨不胜,竟日废饮食。檀心秀才曰:“年上下于我者,俄顷已为陈人。吾生吾死,何去何从?当不欲更置一解。若借主之爱,放之还山,存琐尾之衣冠,访乱离之井邑;生求父兄之窜迹,死博庠序之明。全名教而割恩私,乃生平无告之怀,今而不敢终隐者也。”女叹息曰:“秀才非福相,忠孝清名,能弋取者,皆有天幸,存是心而不为人知。且为世病者何尽?既为我言之,我何不遂汝志。三日后,遣健目送归耳。”檀生跪谢。三学士言曰:“仆等生归无以读象魏之书,死魄不敢依高曾之垄;播儒林而闻者塞耳,披家乘而见者椎心。盖平林新市,非晦迹之区;洞户曲房,非奉身之所。待死则朝斯夕斯,求生则出尔反尔。我之怀矣,天实为之。只合沉沦,无所进止。”女曰:“学士等身羁异域,兴比骚人,啼鸟衔冤,潜灵动色。儿何辞之不达,而何意之不先。第以脱离烦恼,未有乐郊;宛转风尘,聊同幻境。以后事之变迁,为前因之融释。一日之歌以当哭,百年之恩亦成仇。俱覆载之所必容,而神之莫能测者矣。”三学士亦感悟。杜承瓘呈所为诔词草,女执之而泣曰:

  维年月日,喜与戎幕诸君,痛我季通等四人之无妄以死,死而不能令生者不悲也。鲜于季通,秦中士,将就食南越故人官舍,来诣山中,即订生死约。视其身,如寄居之蠡:视其所知;若亲近之鸥。其于戎兵之成败利钝,及身世之忧悲愉快,皆廓而空之,不以夺夫诗筒酒盏之兴,古者任达流也。以陷阵被执,白刃之临,迎以头颈,卒不死,遣人迎归,见即以死誓,幕士阻劝,殊不可,即自刎于台前。同刎者为来凤郎应宿,邑诸生,入幕数日,愿为鲜于弟子,相期见危授命。慕烈士之风,同邑生到胜之寻声,以瘵疾革,见两君之激,一恸遽绝,呜呼痛哉。诔曰:文人慧业,烈士壮心。竹箭渭川,杨柳汉阴;来止岩阿,友予瑟琴。后来之秀,白马青衿。在巢,惠风满林。何图达者,弃我如屣。猿鹤将化,几先君子。以身捍患,一蹶不起。可赎百人,归而请死。鬼道悠悠,如还朝市。亦有婉娈,以膏焚兰。委形薤露,并命摧残。卒哭乃亡,庶无烦冤。于喁前后,侠骨未寒。孰与荐之,赋楼同官。悯此良人,音容如昔。留贻数字,感忆千夕。至空山,半摧瑶席。玉棺四埋,我心裂石。呕肝凝血,畴问青碧。

  哭奠毕,女与三学士一秀才营四人兆,禁牛羊采樵焉。有蛮目告急曰:“我军自与汉将斗,粮道断绝,来凤守将,又清野无所掠。旬余,散亡者无虚日,奈何?”女曰:“吾前岁循东山麓,见大冢旁新葬十余处,墓门无碑,且不封殖,非死人材也。其次皿之财乎?发之当可充饷。”适强勇以其徒力胜者二十人,共前十人进谒。女命之掘伪棺,三十人齐奋勇曰:“穿穴之技,不敢让于诸蛮。其贿也,可以报命;其尸也,将毋不祥。”女曰:“蝼蚁之穴,不足以辱熊罴,用壮而往,取精必多。”于是掘十余处,果皆盗藏。盖乡勇之黠者,借搜山以括民财。多川中兵火前物,不立伪碑封树者,托于贫家之乱冢,无利其殉饰者也。尽舁归帐中,女命贩米来者益其直,担负交于途,粮以不竭,士散去者复还。且招来就食之徒,兵气大振。李节使来觇者,以状还告,大军忧之。有两山人来诣,叩之。为砭先生,善点石,针道人,善点金,出甘总书云:  淫孽未殄,天将曲我师而老之。鼎不克分身来视,然心脉如缕。息行数十里,非独恐惧之深,实以兵贵一心,将需群力,持其要,不整亦可以济。失其衡,多谋而卒无成。殆以神运机,而不徒以事就律者欤。噩青气忍与相抗,固知其与两路贼同乱。但能蹙之使合,虞人省括,可谈笑而收大功,顾天时人事,未可悬测。兹砭针两师,以灭火真人之契,相机来助军事者。望阁下虚怀盛节,以咨访之,于我师必有冀幸。

  季孙拱手问两师云:“点石点金之说,可得闻乎?”砭先生曰:“吾点石则成金,吾友点金则成铁。南行遇李长脚,故人也。彼知甘总帅分兵四出,属吾两散人,与军旅之事。甘君请来助师,不识蛮女善战者耶?善守者耶?”李节使曰:“战未能胜王师也,而亦不退;守未能图卒岁也,而亦不奔。屡歼其精锐,而兵日益增,曾断其转输,而粮日有继。近日获金于空棺,以济兵食,似乎天道之富淫人矣。”针道人曰:“是不难,吾自去点化,恐我师乏食,则非砭君不能救也。”于是针道人飘然至蛮女营外,谓其众曰:“无纪之师,破可立待,惜以万人之命,倾于一女之筐,悲也,怨也。”众止之。以告女曰:“有咒吾军不利者,请治之。”女命牵进,针道人启手问讯。女答礼,延坐致询曰:“山中士,何以训示戎行?时与骓之利逝,诚不敢知也。”针道人曰:“偶观于军门,云色黯惨,为金银之败气凝结者,主军中阃士死亡,主将得下体疚,亟宜弃此朽物,别畅生机,内调阴阳,以伺敌畔。”女敛容谢曰:“师殆神人,曩者掘地得金,略诩天授,兵聚糗足,有攸赖焉。乃近日重臣既亡,健儿多病,已亦煎熬于心,淫液于肾,岂是物为累耶?”针道人曰:“如以吾言为不谬,请拭目以观其贿,而息心以验其邪。”女命以盗藏示。针道人大骇曰:“是鬼债也!其滞魂不散,乃召灾;其发藏之徒,必皆卧疾。且质已变矣。外似白金,中为黑铁,试抉其幻,必离其真。”出水色神豆升余,咒而撒之,蛮众大呼“铁也,非银也。”女愕然曰:“吾始知棺物之无用已久也,不弃之,且为汉营所讪笑。”针道人曰:“请仍置于冢,以散幽滞,军无戾气,始迓天和。”女从之,命张宴,请治强勇等三十一人之疾,针道人汲水盈盎,书一朱符烧之,遍饮三十一人。历二时并起,又谓三学士一秀才,胸有沉痼,非药物无以起废,乃各给一丹。女拜求所疗,出珠丸一,使吞之。顷刻皆有起色,即辞去。女固留之不可曰:“云水之性,不劳羁绁,但好为之,倘事有蹉跌,红苗主可相托也。”女再拜送之。

  是夕,强勇之徒后至者三十二人,复进谒,三日而遍酬其欢。无如军储告急,饥卒复逃,汉营索战者,日三四至。女谓强勇曰:“尔等六十三人,能为吾决一死战否?”对曰:“卒等舍生以报主,恐未必尽能;若妨主以求生,亦知其不可。有天命者,当自图之耳。”女垂泪曰:“数已可知,降则无命,请决战而后出奔,完吾劫运。”命杜学士通款于噩青气曰:“以礼来聘,即归之;否则匿谷中也。”承瓘自去,向道、牛心、列前龟、檀心,俱愿随征效死。女泣而随之。木兰一骑出,谓女曰:“兵事至此,尚可为乎?前者国家将待以不死,而今无及矣。”女悲词曰:“无颜乞降,有志就灭!”遂混战,群蛮多被杀伤者。两汉将突前搏女,将获之,强勇奋死力救,手足皆断,女匹马落荒走。六十二人仍归汉营,檀心中矢,号而绝。向道牛心下马哭之,皆自刎其侧。女奔至,适追兵去远,遂以剑掘土,并埋一坎,列前龟为汉将所驱,投崖死。女奔百里外,稍喘定,无一骑相从者,叹息曰:“镜中鸳颈,尽染血腥;帐下凤毛,都遭革裹。死不及李波之妹,生岂如柴绍之妻。孑尔一身,茫然万感;虫应可化,鹃不胜啼。昊天之降种何为?下土之埋忧罔极。”因趺坐以待尽,露下征袍,星荧故垒,□风吹泪,萤火点愁。一人来前曰:“主固无恙。乞憩破寺。”学士秀才俱相率至,女恍惚无主,从之行,不数武,入一寺中。鲜于季通等八人,挥涕相迓。女曰:“儿冥边耶?”八人曰:“是荒山中,仆等念主无栖息所,请于山神,摄二十里外破寺,聊蔽风露。且以了生死不尽之缘,明哀乐相循之理。”女谛视前使,乃强勇也,哭曰:“诸君为我死难,我何以生为。”援剑自拟。季通等跪而请曰:“主若死,仆等魂不相依,求一宵之话言,不可得也。惟以隔世相思,他生未卜,幽林把臂,上不在天,下不在渊,如缀空花,如征幻梦,絮已飞而故伏,丝将断而仍牵,寂何以堪,感于斯盛,主当回忆生年,同谐化物,以尽今夕,永无后期。”语毕皆恸。女顿悟,纳剑于鞘,转相诉慰。

  季通吟曰:  何事千年鹤始归,瑶天到处掩芳菲。

  思君不见烦冤甚,意逐阴房夜火飞。

  到胜之吟曰:

  水色如蓝月色黄,十洲难觅返魂香。

  夜台一梦何时觉,若有精灵唤玉郎。

  牛心吟曰:

  曾侍仙人月殿居,幽栖无计访蟾蜍。

  粘泥絮果销难尽,懒向空山读化书。

  檀心吟曰:

  色相何如不染时,苦教蝼蚁损鸡皮。

  游丝要待罡风化,火井栽莲试土宜。

  向道吟曰:

  不作将军也断头,岂真荡子觅封侯。  离魂却忆销魂地,始信埋愁益种愁。

  朗应宿吟曰:

  无术生天却问天,而今始枕石头眠。

  怜君不得为黄土,独把哀音学杜鹃。  寻声吟曰:

  野棠花发记前身,青鸟衔名落锦茵。

  一霎那间成隔世,不知吊客是何人?

  列前龟吟曰:

  新随缺月挂藤萝,速朽无时可奈何。

  珍重招魂兼感旧,再无消息望银河。

  女亦吟曰:

  恨本无穷爱有穷,多惭才调赋惊鸿。

  侍中血色今何似,并入秋山几树枫。

  自此八男一女,禅榻围坐,已熄衾枕之焰,清沤泡之源。将四更,强勇进曰:“幽明道殊,吾等皆去。主亦从此逝矣。”女哽咽,八人皆举手曰:“多此一宵饶舌,然悬崖撒手,各复本来也。”忽金鼓四起,戎骑突来。女倥偬上马。八人及强勇俱不见,破寺亦廓如。女乃悟所遇非真境矣。兵渐近,女度不可免,呼曰:“杜君杜君,请援不至,吾死不及见矣。哀哉!”遂挥剑出敌。十余骑夹击之,有一将突围入,众悉奔走,大叱曰:“汝可知来凤之女帅乎?”女曰:“即儿是也!”其将下马曰:“某为杜进士之乡人慕炜,自以生平勇技,应湖南募,为乡练教师,因大吏暗于赏罚,士多散亡,将投陕帅。过此间村落,乡中备盗者,争师事某。昨途次逢杜君,乃砚石交也,彼乞师红苗,告某以村中所练弟子,策救女帅,适败去者,为金大都督之别部,此间去噩青气营中,穿山径将三百里,女帅勿忧,某当保护。”于是山行,就村落止宿。慕炜故好男子,然礼防不与女狎。女以缘阻,亦不复调之。第二日停午,杜承瓘策马迎至,女抱持而泣曰:“无意复见君之面矣,非慕君捍卫,得不遭醢耶。”杜亦谢慕炜。慕曰:“故人之瓜葛,不一援手,诚非人情,连骑归红苗,某重负亦释矣。”请即辞。杜曰:“主之投噩苗,大非得已,吾亦欲自拔贼中,献奇谋于甘总帅。吾乡人盍与偕行?而论忠义所归宿。”慕改容听之,问女曰:“果与杜君有成谋乎?”女曰:“杜君赞画之策,非他人所与闻。故不投李节使之降,而转奔噩苗者,将立功以图进身也。君有同志,便当设誓。”三人乃稽首告上下曰:“所不归国家者,千劫不得度。”杜以噩青气书示,女微笑观之,曰:

  公主神人也,青气胚胎血肉。惟恐以秽浊之质,阻遏七香车,日则灵鹊怀音于幕庭,桦灯结蕊于寝室,色舞意飞,知青鸾之不远。杜学士来,竟致悃款。青气率一子两将,及帐下猛士,香花蠡鼓,祷于苍苍而卜之。占者云:数当为偶,纳币有不遑焉。谨遣护军三百名,随杜学士迎请,入帐之日,即合婚之期,俯如所云,欢忭何极,未罄诚爱,企足以宣。

  杜谓女曰:“主将携锦瑟而和牛鸣,载灵旗而随鹿荫,女兮诚淑,人也何良?惟为国而失身,更无家以归唁,瓘则致命有日,分忧以时,岂图生共泛舟,或冀死为连理。”女泣曰:“从此侯门一入,君其暂作萧郎;及乎乡里相依,儿必终归仙客。”有顷,三百护军至,易肩舆载女。杜前而慕后,拥之归红苗营。噩青气迎出大门外。入内,设青庐为礼,噩先拜,女答拜。苗女以合卺进。女先致于噩,亦拜而送之。噩仍答拜,饮半复送,让女先入寝,见杜承瓘慕炜,仪如妻之兄弟,居之近舍。是夜,魔妗向儿悲咽曰:“龙涎化艳,狐尾工谐,宠爱自由一身,弃捐不及中道矣,姊何以策之?”儿曰:“妹所以守嘿经时者,以大王爱姊,若有言,迹近于离间。故宁秘之;今所事若彼,姊如旒之赘,而无葛之覃,纵与相安,祸犹不测。夫葬于蛮烟,与归于汉壤,权其得失而已。”魔妗曰:“吾苗种,求事汉人不可得,孰为之先容?”儿曰:“姊诚决策,妹当遣人告于大营,以兵来攻,便与姊乘间归也。”魔妗泣拜曰:“能如所期,爰得死所。”儿呼来宾语曰:“汝陈告总帅,噩之小妇,假我来归,可请副参画策。”来宾自去。噩既与女交,始谓人事之乐,于斯无以加之。女曰:“古云浩浩者水,育育者鱼,初不知夫君以我为水乎?亦我以君为鱼乎?”噩曰:“游神于汪洋,我亦如水;会意于跳荡,卿岂非鱼。此殆如胶漆之投,凝合无间矣。”女还告曰:“儿所以败绩,缘为术士针道人所卖,有食而无食,食亡兵乃亡,全军不吊,壮士膏原,雾风鬟,行入墟墓,安得生脔其肉,一雪此仇。”噩曰:“彼术异,当邀西乡之有道力者报之。闻甘鼎已檄张大都督,救西路郭节使,而以史都督代张驻守。张引兵一千,砭先生针道人两术士,及乐般之子犷儿俱往。吾遣乐般往招其子,授策主兵者,擒针道人,则卿大仇可复也。”女谢之,王之萨刺前曰:“汉女将索战,言何故纳降汉之女为新妇。”噩怒曰:“恶言奚入吾耳?孰为我擒此汉娃?”魔妗请曰:“必木兰也。彼在来凤,屡蹙公主。今乃辱大王,我奋战当出。”噩壮之。儿亦从后驰出曰:“姊若有失,吾不可不救。”苗人无敢阻者。木兰以剑约兵退,二女中奔之,分兵拥护,断后以归。儿以魔妗拜甘君,烛生曰:“可使偕归副参,以应桃根之象。”甘君笑而归之。谒化醇,持儿而笑,力却魔妗。儿曰:“总帅所命也,吾姊亦透彻凡想,求妙理于腐儒,非来嫁也。”矩儿曰:“副参其不生华而结果者耶?”群服其慧悟。魔妗亦受剑术于木兰,继儿为弟子。先一日,砭针二师,偕犷儿去西乡破妖贼,张大都督曰:“贼无兵法,郭节使不战而败。彼中之形,所闻互异,荷戈之士,初无术以往觇,二师及王子,孰与探索?”砭先生曰:“吾请自饵之。”时郭节使之兵新挫,砭师变形为军政小吏,入其伍访疾苦。皆云:“卒徒日无事,遭俘者多于夜。击柝之役,尤为痛心,计无得免者。”砭师云:试以柝与我,代若为俘。”一柝人举柝遗之,泥首而谢。

  迨夕,倚柝坐,闻鼓声,乃应之。旋一钩自地下出,挽之疾去,足不自持,耳畔风雨稍歇,已缚贼帐下。

  天明,其酋出,皆释之以供执役。令曰:“逃则死雷火。”众柝人拱手听命,无敢萌异志。砭师勤于执役,酋一日熟视之,呼与语,问曰:“能文字否?”答云:“略知之。”酋大喜曰:“此中无文人,檄告寂然,似少气象,汝能是,我即处以宾师位,勿使部下吆喝。”砭师曰:“出之厮养卒,号为中书君,侥幸殊未已也。曾未识异人姓氏,几时传到人间;大道神通,何术携来天上。请示之。”酋曰:“吾姓指树而名借犍,生大泽中,非由毛里来者也。九岁,神人来降,授以金简木印各一,水盂七,火纸十二,土鼓三,曰吾地公将军也。季汉将兴而身死,唐宋之末造,尝以幻迹,出没尘中,驱策生徒,应劫杀之运。子怒特之后,旄头之精,掌一万六千命,金简木印,足以摄召神鬼,水盂决河流,火纸引昆焰,土鼓鸣,则平地现城郭,可以遁甲,兼阻敌锋也。再十年而举事,人自推挽,虽欲韬匿不能矣。今逾十年,而其说果验,岂非天哉!”砭师问曰:“前败汉兵,又以何术?”酋曰:“遣数十山鬼扰之,其兵自乱,乃为我俘也。地下之钩,亦神物所为,非吾本法。今命汝司文告,庶几匡我不逮耳。”

  砭师乃为创檄草,传九股苗,词意瑰伟,酋使读而听之,赞曰:“其字句不尽可解,而大致爽朗,真可以推倒豪杰,开拓心胸。事即不成,意亦殊快也。”砭师谢不敏,酋犹抚掌,传红苗噩青气,遣使来约,速召之前,则乐般也。叱左右使退,密告以噩王所命。酋连诺之,请般共赞兵务。砭师初不相识,然知为犷儿之父,乘间相问讯,各诉怀抱。  一日,砭师独与酋计曰:“某有同心数人,兼文武略,愿得招之来归,不患大业无成也。”酋曰:“甚善。吾不疑汝,汝当不负吾。”砭师遂还汉营。张大都督已与郭节使合兵矣,并揖砭师而问之。答云:“妖亦易除也,俟一万六千人之登鬼录耳。”谓犷儿曰:“顷见乐王矣,奖汝擒玛知古之功,但此行正宜努力。”犷儿俯地受教。突军吏告急曰:“陕中饷不至,三日后,粮且尽,奈何?”郭节使惶悚无策,谓张大都督曰:“仆死国事,分也。君远道来援,行见易子析骸之惨,诚何心哉!”张大都督曰:“救败则未能,救贫或有策耳?”跪陈于砭师,以无饷故。砭师曰:“南中遇李真人,谓吾两人各有所待用,针劳于前,砭何能逸于后耶?”请下令建道房,前围小院,运山中石子,大如拳,小如指者。置院中。终日而事毕。砭师以夕至道房,悉屏侍从。天明,启户出,命兵士运饷,则院中如拳如指者,皆累累白金焉。郭节使与张大都督,再拜称谢。

  群卒来报,妖人以箭传来,索针道人见阵。针师笑曰:“吾避妖氛,不应至此。”仗剑出斗,酋左执金简,右握木印,摇唇皮作梵语,呼天将名号,风雷若崩坼之响,烟雾如龙蛇之行,持械而前者,皆灵官力士之属。针师仰视四天,密幄周遭,殆如网之不漏,投剑刺幄。若还鞘中。度不可上,借山石隐形,火飞堕,石为破裂,潜入蚯蚓窍,大水复漂之,就土中伏。闻鼓声,忽布一城冒土外,虽金铁之物,不能穴地而逃。针师大惊曰:“妖亦无赖,即难损吾性。且已锢吾形,自守地户可也。”时犷儿以针师未还营,请往救。前行不逢人,惟露小城郭。寻思曰:“吾师有言,妖兵必有护城,其用在土,惟通明殿梁木方寸可制。否则化桃木矢射之,城必流血。”向道旁咒得桃矢一,射城墙,乃中酋之脚踝,血出而城崩陷,针师遂刺土跃出,酋自知术破,自收其法物退去。针师偕犷儿归,谓砭师曰:“微乐王子发矢破妖城,猝不得脱。”

  又一日,酋语乐般曰:“针道人之流,诚不足虑,传闻破神城者,为王幼子,盍说之归我?则树噩两家,犄角之势成,而郭张可破。甘总帅必疲于奔命矣。”乐般将行,砭师以四人谒酋,谏曰:“乐王未可使去,先在红苗中,以子叛父,性命几不保。今而相见,腐儒之气,不足以胜骄儿。恐为子所惑,迄无成功。”酋笑曰:“乐王亦必如先生之不负吾,俾之父子相见,纵不能招之来,亦足以掣其肘而不为我害。”砭师叹息曰:“运筹之神,超出某等万万也。”乐般还汉营,与郭张及针师见,并视犷儿,谓曰:“我出入险阻,只如衽席间,数十年读书稽古之力也,儿得毋忧耶!”犷儿曰:“父以天理全身,儿以道心乘化,儿辞世当在父先,父行善事多,百年而后化,早无忧也。”针师言于郭张曰:“砭师以四人入妖营,欲树犍止杀戮,不可则以计毙之也。顾妖言有二八万人之劫,我将吁请于帝,或减免十之四五,天意殊未可知。若帝怒不可解,罚止我一身耳。阁下宜设醮礼神祗,我封章上达,以被蒙三日,不醒即埋之,待砭师还视,醒则遂所求矣。”郭张皆感激,愿各以身命请。乐般父子亦欲列名。针师曰:“感神回天,在此一举。”乐般乃草疏云:

  诰授点金使者,臣针道元,以西川节度使臣郭冲,黔州大都督臣张怀亮,故苗酋臣乐般,小冠军使臣乐世治,及各将校等,谨奏昊天上帝陛下:维民福不至则罹极,庆无余则流殃。虽好生之德,久洽于寰区;而止辟之刑,实祥于中古。臣等指功于敌,惟恐不及歼旃;行讨自天,孰云无能灭此。乃传来妖谶,造一万六千人遭劫之辞;听去童谣,有二三四五月无归之戚。人间何世,数必亏盈;天道无知,生而蹙命。总倚洪钧之转,何求法网之疏。臣等诚惶诚恐,稽首顿首。眇兹粒粟之躯。太仓亦多陈朽;飘若飞花之质,上苑不尽扫除。若减罪以免其兵亡,仍准情而随其算尽。荒疫之死,稍后于干戈;阴磷之飞,且分为甲乙。仅迁延于时日,非无续命之丝;苟宛转于追呼,是有停勾之牍。爰沥告哀之血,何忍独生;不辞缘坐之文,固甘同患。臣无任激切屏营诚恳之至。谨奉表以闻。

  针师伏坛下,拜表毕,即昏绝。郭张命如所嘱,以被覆之,三日而醒。沐浴谢恩讫,谓郭张曰:“帝初怒甚,以妄有所陈请,稽迟考录,将置吾于罪,赖申天师哀诉,帝批牍尾云:‘八刀赤文,贝乏禾失。’臣何幸耶?”四人并向坛稽首谢。有谍来报:树酋攻达州,城将破而复固守,有谋士五人,劝犍寡杀收民心,焚掠犹未剧。今复还,愿与主兵话。犷儿从郭张后,取乌银针返照之,见树酋之形,为赤毛老牛,将伏弩伺之矣。郭节使叱曰:“尔酋欲何言?”树曰:“乐般负我,能以其父子献,我当散其众而入山。”张大都督曰:“乐王父子,皆麟阁之间气。尔魍魉安得辱之?”树掷简于空,咒野兕百余,化两角为利刃,驱以犯阵。触死兵士数十,犷儿弩发,树咒木印,大如车轮,咿哑风生,弩飘堕无有。砭师隔阵呼曰:“闻汉营中有铁蓑衣之法,胡不试耶?”盖恐针师遽忘之,而明逗之也。针师果出其物,裹树酋。树大叫,连投火纸烧之,衣熔其半。犷儿跃地,变为小狻猊,吼声若铜鼓,野兕皆倒卧,复枯树形。树酋亦骇奔去。犷儿还营,告其父曰:“昔木兰之紫绡帕,为庆喜白罗巾所收,破树酋之物,非此帕不能也。父将何以筹之?”般曰:“吾父子须报噩青气,且说庆喜,乘机导之,至诚则无有不动矣。”还以所策告于郭张,并嘱针师暗与砭师谋,羁其妖众,坚壁不出,待吾乞师来。三人皆请之行,各道父子珍重之意。般以犷儿诣噩营。噩闻而大喜。犷儿入见。噩曰:“咄兹小儿,以异授缚玛大师,吾爱慕非一朝夕矣。而今乃得珠归于椟,锥返于囊耶!”犷儿曰:“大王视儿为犹子,则前不以为罪,而后可责其功。若以为降汉之稚卒,草芥视之,儿固不欲来归,即归亦不愿生活也!”噩谓般曰:“壮哉斯言,吾儿固不及若几,生父当让于义父。”般命犷儿拜噩前,修父子礼。女闻乐般父子归,言于噩请见。噩曰:“乐王乃迂士也,吾儿则甚可爱。”因传令进谒。般拜,女固辞不敢受。犷儿拜,即扶之使坐。噩曰:“一家人谈笑,吾不必旁参也。”自去与杜承瓘慕炜议兵事。时亲串相得甚欢焉。女问般曰:“针道人曾就擒否?”般答曰:“树犍屡破其术,擒之而复纵之。般屡致大王之命,但笑而不言。故以犷儿归,不肯留彼也。”女曰:“擒针道人,即应送我处置。胡为纵还,君试度其意。”犷儿曰:“儿闻其党相告云:树酋将有所挟以求。”女曰:“求金帛耶?或牲畜也?”般曰:“童子何知,某闻此酋不逊之语,每日,不爱事噩王,而爱事王之夫人,其妄可知也。既纵吾仇,必求所欲,反戈相向之事,恐在目前矣。”女怒曰:“树犍何物,敢狎侮吾?当请于大王,以兵诛之。”犷儿曰:“不劳士卒,儿与阿母去,自能成功。”女曰:“吾偾军之将,焉可复战?”犷儿曰:“树酋妖法,惟畏阿母之白罗巾,儿能斗之,不能灭之也。”女点头,谓:“吾与大王图之。”乃留犷儿而送般出。般见承瓘、慕炜,相与纵论,意甚得也。叩两人曰:“君兄妹至此,始得所乎?”两人叹曰:“舍此更无所之耳!”般曰:“夫非常之士,半出寇盗中,新息侯遨游述嚣之廷,魏丞相赞画翟李之寨,皆起于泥涂,升彼霄汉。两君其托迹椒房,而潜身虎穴者耶?”承瓘、炜皆惊拜曰:“披肝而谈意气,真有心人;交臂而失英雄,为无目者。吾兄妹以是生,不以是死。君诚鉴之,不敢隐也。”般乃以破树犍之策告,并乞其怂恿。承瓘、炜拜而设誓。女盛气而告噩曰:“妖人树犍,将觊觎大王之妻,何能忍也?”噩殊惑,女命犷儿陈之。噩大怒曰:“若然,卿自往讨,儿为前驱。吾望捷音矣。”付以健苗五百,犷儿率之。至树酋营,大呼曰:“噩王夫人来,与尔酋合兵攻汉将。”树闻之,出不意,问砭师曰:“此女何为而至?”砭师曰:“女求媾者,君无嗜欲,不宜有男女因,或与针道人战,为复仇计。君不可不助之。”树乃携法物出,女责曰:“针道人,吾仇也。何以故纵?”树告曰:“某术不能擒之,公主若执桴鼓,请决死战也。”女曰:“不擒针道人,吾誓不返。”树传箭索针师战,汉营中已知犷儿之计行,乃拥针师出。树谓女曰:“今日不胜,请死主前。”女自引犷儿绕阵侧,见针道人出斗,谓犷儿曰:“汉营多异人,吾军遭败,数也。今而后,不复怨斯人。”犷儿曰:“阿母与儿父子同心戮力,道有攸归,本无贪嗔,恩怨皆空空矣。”女见树酋五行法物,如环之转,暗取白罗巾掷之。尽入纤手。树奔走,针师追之,树呼砭师曰:“先生何以援我。”砭师曰:“无虑,吾卜君有兵厄,预制石棺。请入避,兵退可出也。”树启其盖,跃而入。砭师喝曰:“石如,葬老牛,二丑已过牛出头。”须臾石棺缝自合,砭师归郭张营,与针师言处置树犍之事。针师曰:“击柝人固善营窀穸也!”郭张降其众二千人,即与二师还甘总帅营,上功绩。女偕犷儿及五百人自归。噩迎见,贺战胜。般及承瓘、炜皆喜,苗中忽传玛大师归矣。

  噩跣足迎之,一西洋人略似知古,而气象迥别,谓噩曰:“臣在海隅,谓大王功已垂成矣。娄师新,命臣来辅大王,且报矮道人世仇,取其党砭针二山人之顶骨。”噩延入,细诘姓氏。般及承瓘、炜然忧之。女与犷儿亦为二师骇也。

  刎颈知交任转蓬,秾华一去鸟呼风。

  客临逝水伤今雨,鬼入荒林话故宫。  怒特声灵留庙宇,栖鸡形影吊房栊。  可怜早嫁鸱夷子,不没吴门为此公。  卫芦李氏诠曰:  骨以形立,金以气生。在人有不坏之形,锁骨著形之盛;天地有常伸之气,点金扶气之衰。世人以色属菩萨,而谓锁骨者色之空;以财付道人,而云点金者财之聚。其视骨如粉,视金如泥矣。若是其卑论也,史氏岂知其为非笑哉。

  金天成万物,而寄化于兵刑。点金者成之事,化之心也。不成则金气轻而浮者,为水所收,不化则金气重而沉者,为土所掩。不成与化,则金气顽钝,而入火不然。伐木不利,是金不有其功,而适足为害,皆点之之道未得耳。点从火,似以克为用。吾谓克取其能与胜,而点则如无能者;如不欲胜者然,宋儒称孔之铸颜,为仁若红炉点雪,庶斯意焉。

  锁骨菩萨,徒飞乌有之天花;点金道人,转布凭虚之海藏。菩萨之骨,珍过南金;道人之金,通于仙骨。是分而为形气,合之皆真精。所谓道不同而趋则一者,各致以交孚。菩萨之神通,即道人之智慧,且兹史为道书,道人乃宏道而非宏于道者矣。

  道人而为世点金,则以杨而入于墨矣。墨者摩顶踵以利天下,洵菩萨之舍身。或曰,道人点金,即其所以自为,为我者其杨之道欤!

  夫放利多怨,固将群起而攻之。道人遭围,围道人者即道人也;突围而出,须季子之多金;解围以归,恐床头之金尽。则虽围之数重,亦惟有淡与泊其相遭而已,君子谓道人于是乎知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