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宫闱史》 第十回

  第十回刀光血影富豪灭亡割肉剜心佳人雪恨话说陆孟俊把杨金山一家杀得鸡犬不留;却始终没有瞧见金山的女儿杨月娥,便吩咐众兵士道:“那杨月娥,乃是个未出闺门的女子,谅来逃走不了,一定藏匿在隐僻的所在,你们可与我细细的搜查一番,倘若得了月娥,自有重赏。”众兵士一声得令,便分散开来,四处搜寻,把杨金山家内前后左右,都查到了,哪里有月娥的影儿呢?众兵士搜查过了,便去回报孟俊道:“奉令搜查,并无杨月娥的踪迹。”  孟俊听了,知道月娥必是预先躲避在外,所以家内搜查不着。此时方悔不该把杨氏一门杀尽,应该留个活口,查究根底。如今是没有法想了。

  幸亏杨金山的家财,完全入了自己的私囊,总算遂了一半心愿,便带了兵士,径自回营,那杨月娥的消息只好慢慢的再行打听。

  但是,杨月娥究竟藏身在什么地方,如何陆孟俊这样搜查,竟会没有影儿呢?  原来月娥的为人,非但容貌生得美丽,而且心灵手巧,极其聪明。她前几次听说唐主派兵来攻取潭州,便知道自己面貌生得这般姣美,家财又这样的富厚,倘被唐兵攻破了城,断无幸免之理。所以在唐兵未到之时,便劝他父亲,从速逃往它方,暂避祸患。无奈杨金山是个爱财如命的人,眼睁睁的瞧着这许多家私,如何舍得抛弃了逃往它处呢?所以月娥再三相劝,他总说现在唐兵前来攻打的消息,未知真假。

  倘若并无兵来,我们弃家而逃,不但白白的丢了巨万财产,而且要被笑话的。况且我又不是城内的官府,就是唐兵打破了城,也不见得把安分守己的百姓加以屠戮的。

  因此不听女儿的话,只是在家内守着,绝不打算逃走。月娥见父亲不从自己的话,知道他性情固执,难以相劝,便自己退回房内,暗暗的收拾一番,只等唐兵到来,如果有甚风吹草动,即行逃走出外。  到得孟俊攻破潭州,带了亲信兵士,来到杨家,将大门打开,一拥而进的时候,月娥早已得了信息,悄悄的开了后门,径自逃走出外。她的主张,原想逃至城外,找寻幼时的乳母,在她家中暂时存身,然后打听父亲的消息。哪里知道,走到街上,四处都是唐兵,在那里杀人放火,打劫财物,如何还能出得城去?月娥深恐被唐兵瞧见,便遮遮掩掩的,拣那僻静的地方,一步一步的踅去。方才走得一箭之路,忽然一队兵士,簇拥着一位将军,骑在马上,劈面而来。月娥躲避不及,只得侧转身去,低下了粉颈,站在旁边,让他们过去。那位将军早已瞧见她生得秀眉妙目,杏脸桃腮,出落得千种风流万种旖旎,不觉暗暗喝采道:“好个美貌女子,我既遇见,岂可错过?”

  当下勒定坐骑,唤个贴身的护兵,吩咐他去问那女子,姓甚名谁,因何没有伴侣,独自一人来在此处?那护兵奉了命,来到月娥跟前,问了两遍,月娥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响。那位将军见护兵问不出她的根由,便策马上前,亲自问道:“小娘子可是避兵出外的么?未知究是谁家宅眷?独自一人,孤孤凄凄行走,倘若遇见强暴,就不免受辱了。小将因可怜小娘子是个年轻女儿,方才询问姓名,望小娘子从实言明,小将自当尽力保护。”月娥早已把那位将军暗暗看了个仔细,恰见那位将军星眼剑眉,面如满月,年约三十左右,语言温和。月娥见他相貌出众,举止文雅,并不像那些武将犷悍粗豪的模样,且对于自己很有怜惜之意。正因行到此处,四下都是乱兵,惟恐遇见强暴性命难保,见他婉言相问,遂即乘机答道:“妾乃杨金山之女,杨月娥也。”那位将军听了,接口说道:“小娘子莫非是杨百万之女么?”

  月娥道:“杨百万正是妾的父亲,不知将军尊姓大名,现居何职,因甚知道我父亲号称百万?切望示知。”那将军道:“我乃唐将马希崇也,官拜奋威将军。小娘子要问知道你父号称百万的缘故,其事甚长,此处非讲话之所,并且异常危险。我的营寨离此不远,请至营中再为细谈。”

  月娥此时无处投奔,进退两难,正在没有法儿,眼见马希崇性情和厚,绝非强梁之辈,很愿随他前去。当下也不开口,只将螓首微微的点了一点,表示愿意前去。

  马希崇见月娥答应前往营中,直喜得心花大开,遂率领部兵,拥护着月娥,来至营中。吩咐众兵士道:“这位小娘子随我来营的事情,你们务要谨守秘密,不可传说开去。倘若有人泄漏,定以军法从事,绝不宽贷的。”部兵听了,齐声答应。马希崇又吩咐谨守营门,有人前来,须要传报,不得擅行放人。吩咐已毕,方才同月娥径入后帐,相对坐下。月娥刚要开口,马希崇早已说道:“小娘子能从家中脱身出外,没有落在陆孟俊手中,真是万千之幸。

  但是此刻府上人丁,恐怕竟被他杀戮无遗的了。“月娥闻言,好生诧异道:”

  将军之言,妾实不明其意,那陆孟俊究是何人?

  与妾家有何仇恨,要将人丁杀戮无遗?求将军明白宣示,解释疑团。“马希崇道:”陆孟俊并非他人,便是我们军中的主将,他要杀戮你家中的人丁,也并不是有什么仇恨。“月娥不待说毕,接口言道:”将军之言差矣!身为三军主将,只应戮力戎行,杀敌致果,那有不论是非,将安分百姓,全家杀尽之理!“马希崇道:”

  你原来没有知道陆孟俊心意,他未曾奉命攻取潭州的时候,早就闻人传说,潭州有个杨百万,富堪敌国;又有一个女儿,生得如花似玉,真是个蓬莱神仙降世,月殿嫦娥下凡,有多少富室豪门,王孙公子,前去求亲,都遭拒绝。这样美貌的小姐,家私又如此豪富,不知哪个有福的郎君,能够消受她哩!孟俊听了这番言语,心内既羡慕小娘子的美貌,又垂涎你们的家私,便日夜盼望唐王命他攻打潭州。不料天从人愿,唐主竟有旨意,着其率领部下将卒,径取潭州。他得了旨意,喜出望外,便预先传令军中,无论偏稗将佐,与部下小卒,如果攻下了潭州,要将杨金山满门杀绝,单将他的女儿生擒活拿,并同所有家财,献至军中,自当不吝重赏。他传令之后,又恐出兵迟延,走漏了消息,被潭州守将预为防守,使攻打不下,那时非但不能立功,连小娘子也不能到手,所以一接到唐王的旨意,便点齐了人马,连夜赶来。果然不出所料,潭州守将,并不知道有兵马前来,一无防备,被他们赚开城门,一拥而入,垂手得了潭州。潭州既得,也不及料理旁的事情,遂即带了亲信兵士,竟奔小娘子家中而去。如此说来,你的家中岂有不被他杀尽之理?小娘子若非逃出在外,也就落在他手掌之中了。我所以说你能够逃出,乃是你的大幸哩!“月娥听了,不觉掩面悲啼,十分痛恨起来。

  马希崇见她一经哭泣,更如梨花着雨,芍药笼烟,分外觉得娇艳,心中甚是怜惜,便款款深深的安慰月娥,劝她不要悲伤,权时藏匿在自己营中,慢慢的再打听家人的消息。如果真个被孟俊杀了,还可以设法报仇,我当惟力自视,助你雪恨。

  月娥见马希祟这样的款待自己,心内十分感激,遂即拭了眼泪,连连道谢,又重托他打听父亲和家人的消息,究竟生死如何。

  马希崇诺诺连声道:“你只要安心住在这里,我自派人去打听,立刻就有实在音信了。”当下走出后帐,传进两名心腹兵士,暗中嘱咐了一番,命他二人,一个去打听杨金山家内的情况;一个去侦察陆孟俊没有得着杨月娥,可肯就此死心塌地,绝了妄念。又叫他们速去速来,不准搁延。两个兵士领了命令,分头而去。马希崇又回到后帐,再三劝慰月娥,叫她安心在此住着,包管没有意外之祸。这时月娥感念马希崇的心,已到十二分地步,便安心在他营中等候确实的消息。

  过了一会儿,那个打听杨金山家内情形的兵士,早已前来报告道:“探得陆元帅带了数百名心腹军人,直入杨百万家中,见人便杀,见物便抢,已将杨家一门二百余口,尽行屠戮;又因不见了杨月娥小姐,说她藏在隐僻所在,命军队到处搜查,连地皮也几乎翻转,仍没有月娥小姐的踪影。陆元帅便下令,将所有家私和珍宝古玩,都搬运而去,然后放一把火,将房屋全行烧毁。他的意思是恐怕月娥小姐藏在屋内,放火烧毁房屋,月娥小姐要逃性命,就不能不出来了。哪知将房屋烧尽,仍旧不见月娥小姐逃走出外,陆元帅没有法想,只得带了军队回营而去。”马希崇听了,说他探事明白,赏了他一份羊酒花红,吩咐自去休息,听候调遣。兵士叩谢而出。马希崇回身进帐,要将所探情形告诉月娥。哪知月娥早巳潜身在帐后,听了个明明白白,已是哭得死去活来。马希崇连忙劝道:“你身负血海冤仇,正该保重玉体,替死去之人报仇雪恨,才是道理,如何可以这样伤心呢?须知你们杨家,一门尽绝,只剩你一个人了,倘若有甚长短,还有何人出力报仇呢?”月娥哽咽着说道:“虽蒙将军谕以大义,责以报仇,但妾是个深闺弱女,这强贼又统领大军,生杀之权皆在掌握,哪有报仇的希望呢?唯有死后和他在阎王殿上去算帐罢了。”马希崇忙又劝道:“你这话也过于消极了,古往今来以女子成大事的,不知凡几,只要立定志愿,百折不回,自然有报仇的日子。况且你现在在我的营中,我当出死力帮助你;倘若事情不成功,我也拼着一死,和你同往冥中,绝不食言的!尽管放心是了。”月娥连忙拜谢道:“将军肯这样出力,替妾报仇,妾愿终身长为婢妾,服侍将军。”马希崇听了此言,大喜过望道:“只要你保重身体,万事都有我相机而行,总有一日,可以如愿的。”说着,便趋近月娥身侧,亲手替她拭去泪痕。月娥此时已将身体许于希崇,也就任他代为拭泪,不再拒却。

  两人正在互相偎依,互相劝慰的当儿,那个去侦察陆孟俊的兵土,已经回营。  希崇忙舍了月娥,步出后帐,问他打听得什么消息?兵士道:“陆元帅回营之后,虽然得了杨百万的家财,却因他的女儿月娥小姐未知下落,没有如愿,心中好生不快,便传了几个善于侦探的兵丁,命他们四出打听,务要将月娥小姐的下落查访出来。又传下将令道:”无论军民人等,有人知道杨月娥的踪迹,前来报信者,赏银百两;倘若隐匿不报,一经查出,全家斩首。‘这令下了之后,并且写了告示,在潭州城内,到处悬挂,好使百姓大家知道,前来报告。“马希崇听毕,也赏了一份羊酒,命他退下。刚才回到后帐,月娥早已迎着道:”适间兵土的探报,妾已听明。

  那陆贼悬了重赏,购缉于我,倘若有人知道将军将妾隐匿在营,前去通风报信,岂不要波累着将军么?“希崇不让她再说下去,便接口道:”你也脱嫌过虑了!我若没有这个胆量,也不敢将你隐匿在营中。

  况且我们已是一家人了,很应该祸福相共,生死相偕,你尽管放心!如有什么意外,绝不抱怨的。“月娥见希崇果是真心对待自己,便一心一意跟着希崇,做了他的姬妾。希崇深恐军中藏着女子,容易打眼,倘若漏了风声,不是玩的,便叫月娥改了男装,充作自己贴身的跟随,免得被人疑心。那部下的兵将,都因希崇平素恩威相济,人人悦服,个个倾心,虽然知道这事,也不肯泄漏风声的。所以任凭孟俊怎样察访,也不知道月娥藏匿在希崇营中。过了些时,又奉到唐主手敕,命陆孟俊镇守泰州,马希崇镇守扬州,二将奉了旨意,各率本部人马,分头前去。

  希崇到了扬州,因离开了孟俊,并且各为镇将,不相统属,非比在潭州的时候,乃是孟俊的部下,要受他的节制,不得不令杨氏改扮男装,遮掩耳目。现在到了扬州,可以不用避忌,便叫杨氏仍旧恢复了本来面目。两人相亲相爱,住在扬州这繁华地方,十分快乐。唯有杨氏因为大仇未报,思想起来,时常哭泣。希崇再三相劝,叫她暂时忍耐,等到一有机会,总要替她报仇的。这样的蹉跎下来,到得赵弘殷奉了周主之命,攻取扬州,那时韩令坤充当弘殷的先锋,带了人马,势如破竹,直抵扬州。马希崇率兵迎战,被令坤杀得大败亏输,退入城中,闭门坚守。弘殷大军到来,与令坤合兵一处,将扬州团团围住,悉力攻打,希崇把守不住,独自遁去,把杨氏遗在城中。弘殷克了扬州,安民已毕,便命令坤居守,自己带了部兵,西还入滁。  那令坤是个少年心性,孤眠独宿,如何能够忍耐得住?早知南唐守将马希崇是有家眷的,城破之时,独自逃生,有个爱妾杨氏,遗留在此,久已存了染指之意。  只因碍着弘殷不敢行事。现在弘殷既去,令坤镇守扬州,没人管束,便把杨氏纳为偏房,十分宠爱。杨氏当扬州失守,希崇独自逃走之时,本要图个自尽,只因梦见父亲杨金山向她说:“不久便可手戮仇人,报仇雪恨,后来还有大福享受,须要耐心静守,随遇而安,万勿轻生自误。”杨氏得了这梦,方才绝了短见的念头,所以令坤纳她作妾,也就委屈忍受,不再拒绝。果然过不到几时,陆孟俊从泰州领了人马来侵扬州,经不起令坤一战,就生擒活捉了来。杨氏闻知孟俊被获,便哭求令坤,要他作主替自己报仇。

  令坤问了根细,便把孟俊赐给杨氏,任她怎样处治,以泄冤愤;只吩咐将首级保全好了,预备解赴行场。杨氏谢了,令坤即命军士,排起香案,写了杨氏父母的牌位,焚起香烛,杨氏拜褥过了,军士将孟俊押上,杨氏从袖中取出一把解腕尖刀,交于一个军士,命他将孟俊洗剥好了,推至香案之前,慢慢细剐。

  直待将身上的皮肉,割到将尽,杨氏方从军士手中要过尖刀,亲手刺入胸内,挖出心肝,祭奠父母。当下祭祀已毕,方把首级割下,其余的尸骨,都抛弃在郊外旷野之地,喂饲禽兽。杨氏忍耻受辱,跟随令坤一场,总算报了父母的大仇,也不枉了她这番的失节。这且暂时不提。

  单说齐王李景达,奉了唐王之命,做了元帅,本要攻取扬州,又怕韩令坤英勇无敌,不敢径取扬州、料想六合地方,周兵必无勇将镇守,便想先取六合,以断扬州之路。当下领着人马来到六合,哪知六合已有赵匡胤据守在那里了。景达闻知匡胤也在六合,不觉吃了一惊。

  未知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