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 卷四十九 列传第三十九
庾杲之王谌孔珪刘怀珍
杲之幼有孝行,宋司空刘勉见而奇之,谓曰:「见卿足使江汉崇望,杞梓发声。」解褐奉朝请,稍迁尚书驾部郎。清贫自业,食唯有韭葅瀹韭生韭杂菜。任昉尝戏之曰:「谁谓庾郎贫,食鲑尝有二十七种。」
累迁尚书左丞。王俭谓人曰:「昔袁公作卫军,欲用我为长史,虽不获就,要是意向如此。今亦应须如我辈人也。」乃用杲之为卫将军长史。安陆侯萧缅与俭书曰:「盛府元僚,实难其选。庾景行泛渌水,依芙蓉,何其丽也。」时人以入俭府为莲花池,故缅书美之。
历位黄门吏部郎,御史中丞,参大选。美容质,善言笑。尝兼侍中夹侍,柳世隆在御坐,谓齐武帝曰:「庾杲之为蝉冕所映,弥有华采,陛下故当与其即真。」上甚悦。王俭仍曰:「国家以杲之清美,所以许其假职。若以其即真,当在胡谐之后。」
武帝尝与朝臣商略,酒后谓群臣曰:「我后当得何谥?」群臣莫有答者。王俭因目杲之,从容曰:「陛下寿等南山,方与日月齐明,千载之后,岂是臣子轻所仰量。」时人雅叹其辩答。
杲之尝兼主客郎对魏使,使问杲之曰:「百姓那得家家题门帖卖宅?」答曰:「朝廷既欲扫荡京洛,克复神州,所以家家卖宅耳。」魏使缩鼻而不答。
时诸王年少,不得妄称接人,敕杲之及济阳江淹五日一诣诸王,使申游好。再迁尚书吏部郎,参大选事,太子右卫率,加通直常侍。九年卒,上甚惜之,谥曰贞子。
荜字休野,杲之叔父也。仕齐为骠骑功曹史。博涉群书,有口辩。永明中与魏和亲,以荜兼散骑常侍,报使还,拜散骑侍郎、知东宫管记事。
后为荆州别驾,前后纪纲皆致富饶,荜再为之,清身率下,杜绝请托,布被蔬食,妻子不免饥寒。齐明帝闻而嘉焉,手敕褒美,州里荣之。初,梁州人益州刺史邓元起功勋甚着,名地卑琐,愿名挂士流。时始兴忠武王憺为州将,元起位已高,而解巾不先州官,则不为乡里所悉,元起乞上籍出身州从事,憺命荜用之,荜不从。憺大怒,召荜责之曰:「元起已经我府,卿何为苟惜从事?」荜曰:「府是尊府,州是荜州,宜须品藻。」憺不能折,遂止。
累迁会稽郡丞,行郡府事。时承雕弊之后,百姓凶荒,米斗至数千,人多流散。荜抚循甚有理,唯守公禄,清节愈厉,至有经日不举火。太守永阳王闻而馈之,荜谢不受。
天监元年卒,停尸无以敛,柩不能归。梁武帝闻之,诏赐绢百疋,谷五百斛。
初,荜为西楚望族,兄子杲之又有宠于齐武帝,荜早历显官。乡人乐蔼有干用,素与荜不平,互相陵竞。蔼事齐豫章王嶷,嶷薨,蔼仕不得志,自步兵校尉求助戍归荆州。时荜为州别驾,益忽蔼。及梁武帝践阼,蔼以西朝勋,为御史中丞,荜始得会稽行事,既耻之矣;会职事微有谴,帝以蔼其乡人也,使宣旨诲之。荜大愤,故发病卒。
子乔复仕为荆州别驾,时元帝为荆州刺史,而州人范兴话以寒贱仕叨九流,选为州主簿,又皇太子令及之,故元帝勒乔听兴话到职。及属元日,府州朝贺,乔不肯就列,曰:「庾乔忝为端右,不能与小人范兴话为雁行。」元帝闻,乃进乔而停兴话。兴话羞惭还家愤卒。世以乔为不坠家风。
乔子敻少聪慧,家富于财,好宾客,食必列鼎。又状貌丰美,颐颊开张,人皆谓敻必为方伯,无馁乏之虑。及魏克江陵,卒致饿死。时又有水军都督褚萝面甚尖危,有从理入口,竟保衣食而终。
王谌字仲和,东海郯人,晋少傅雅玄孙也。祖庆,员外常侍。父元闵,护军司马。 宋大明中,沉昙庆为徐州,辟谌为迎主簿,又为州迎从事,湘东王彧国常侍,镇北行参军。及彧即帝位,是为明帝,除司徒参军,带薛令,兼中书舍人。谌有学义,见亲遇,常在左右。帝所行惨僻,谌屡谏不从,请退,坐此系尚方。
后拜中书侍郎。明帝好围棋,置围棋州邑,以建安王休仁为围棋州都大中正,谌与太子右率沈勃、尚书水部郎庾珪之、彭城丞王抗四人为小中正,朝请褚思庄、傅楚之为清定访问。后为尚书左丞,领东观祭酒,即明帝所置总明观也。迁黄门郎。 齐永明初,累迁豫章王太尉司马。武帝与谌相遇于宋明之世,甚委任之。历黄门郎,领骁骑将军,太子中庶子。
谌贞正和谨,朝廷称为善人,多与之厚。八年,转冠军将军、长沙王车骑长史,徙庐江王中军长史,又徙西阳王子明征虏长史,行南兖府州事。谌少贫,常自纺绩,及通贵后,每为人说之,世称其达。九年卒。 谌从叔摛,以博学见知。尚书令王俭尝集才学之士,总校虚实,类物隶之,谓之隶事,自此始也。俭尝使宾客隶事多者赏之,事皆穷,唯庐江何宪为胜,乃赏以五花簟、白团扇。坐簟执扇,容气甚自得。摛后至,俭以所隶示之,曰:「卿能夺之乎?」摛操笔便成,文章既奥,辞亦华美,举坐击赏。摛乃命左右抽宪簟,手自掣取扇,登车而去。俭笑曰:「所谓大力者负之而趋。」竟陵王子良校试诸学士,唯摛问无不对。
为秣陵令,清直,请谒不行。羽林队主潘敞有宠二宫,势倾人主。妇弟犯法,敞为之请摛,摛投书于地,更鞭四十。敞怒谮之,明日而见代。
永明八年,天忽黄色照地,众莫能解。司徒法曹王融上金天颂。摛曰:「是非金天,所谓荣光。」武帝大悦,用为永阳郡。后卒于尚书左丞。
何宪字子思,庐江灊人。博涉该通,群籍毕览,天阁宝秘,人间散逸,无遗漏焉。任昉、刘沨共执秘阁四部书,试问其所知,自甲至丁,书说一事,并叙述作之体,连日累夜,莫见所遗。宗人何遁,退让士也,见而美之,愿与为友。
宪位本州别驾,国子博士。永明十年使于魏。
时又有孔逖字世远,会稽山阴人也。好典故学,与王俭至交。升明中为齐台尚书仪曹郎,屡箴阙礼,多见信纳。上谓王俭曰:「逖真所谓仪曹,不忝厥职也。」俭为宰相,逖常谋议幄帐,每及选用,颇失乡曲情。俭从容启上曰:「臣有孔逖,犹陛下之有臣。」永明中为太子家令卒。时人呼孔逖何宪为王俭三公。及卒,俭惜之,为撰祭文。
孔珪字德璋,会稽山阴人也。祖道隆,位侍中。父灵产,泰始中,晋安太守,有隐遁之志。于禹井山立馆,事道精笃。吉日于静屋四向朝拜,涕泣滂沱。东出过钱唐北郭,辄于舟中遥拜杜子恭墓。自此至都,东向坐,不敢背侧。元徽中,为中散大夫,颇解星文,好术数。齐高帝辅政,沉攸之起兵,灵产白高帝曰:「攸之兵众虽强,以天时冥数而观,无能为也。」高帝验其言,擢迁光禄大夫,以簏盛灵产上灵台,令其占候。饷灵产白羽扇、素隐几,曰:「君有古人之风,故赠君古人之服。」当世荣之。
珪少学涉有美誉,太守王僧虔见而重之,引为主簿。举秀才,再迁殿中郎。高帝为骠骑,取为记室参军,与江淹对掌辞笔。为尚书左丞,父忧去官。与兄仲智还居父山舍。仲智妾李氏骄妒无礼,珪白太守王敬则杀之。 永明中,历位黄门郎,太子中庶子,廷尉。江左承用晋时张、杜律二十卷,武帝留心法令,数讯囚徒,诏狱官详正旧注。先是尚书删定郎王植撰定律,奏之,削其烦害,录其允衷,取张斐注七百三十一条,杜预注七百九十一条,或二家两释于义乃备者,又取一百七条,其注相同者取一百三条,集为一书,凡一千七百三十二条,为二十卷。请付外详校,擿其违谬。诏从之。于是公卿八座参议,考正旧注,有轻重处,竟陵王子良下意多使从轻。其中朝议不能断者,则制旨平决。至九年,珪表上律文二十卷,录序一卷,又立律学助教,依五经例,诏报从之。事竟不行。转御史中丞。
建武初,为平西长史、南郡太守。珪以魏连岁南伐,百姓死伤,乃上表陈通和之策,帝不从。征侍中,不行,留本任。珪风韵清疏,好文咏,饮酒七八斗。与外兄张融情趣相得,又与琅邪王思远、庐江何点、点弟胤并款交,不乐世务。居宅盛营山水,凭几独酌,傍无杂事。门庭之内,草莱不翦。中有蛙鸣,或问之曰:「欲为陈蕃乎?」珪笑答曰:「我以此当两部鼓吹,何必效蕃。」王晏尝鸣鼓吹候之,闻群蛙鸣,曰:「此殊聒人耳。」珪曰:「我听鼓吹,殆不及此。」晏甚有惭色。永元元年,为都官尚书,迁太子詹事,加散骑常侍。三年,珪疾,东昏屏除,以床舁之走,因此疾甚,遂卒。赠金紫光禄大夫。
刘怀珍字道玉,平原人,汉胶东康王寄之后也。其先刘植为平原太守,因家焉。祖昶从慕容德南度河,因家于北海都昌。宋武帝平齐,以为青州中从事,位至员外常侍。伯父奉伯,宋世位至陈南顿二郡太守。 怀珍幼随奉伯至寿阳,豫州刺史赵伯符出猎,百姓聚观,怀珍独避不视,奉伯异之,曰:「此儿方兴吾家。」本州辟主簿。 元嘉二十八年,亡命司马顺则聚党东阳,州遣怀珍将数千人讨平之。宋文帝问破贼事,怀珍让功不肯当,亲人怪问焉,怀珍曰:「昔国子尼耻陈河间之级,吾岂能论邦域之捷哉。」时人称之。
江夏王义恭出镇盱眙,道遇怀珍,以应对见重,取为骠骑长史兼墨曹行参军。孝建初,为义恭大司马参军、直合将军,随府转太宰参军。
大明二年,以军功拜乐陵河间二郡太守,赐爵广晋县侯。司空竟陵王诞反,郡人王弼门族甚盛,劝怀珍起兵助诞,怀珍杀之。帝嘉其诚,除豫章王子尚车骑参军,母忧去职。服阕,见江夏王义恭,义恭曰:「别子多年,那得不老?」对曰:「公恩未报,何敢便老。」义恭善其对。
累迁黄门郎,领虎贲中郎将。桂阳王休范反,加怀珍前将军,守石头。出为豫州刺史,加督。建平王景素反,怀珍遣子灵哲领兵赴建邺。沈攸之在荆楚,遣使人许天保说结怀珍,斩之,送首于齐高帝,封中宿县侯,进平南将军,增督二州。
初,宋孝武世,齐高帝为舍人,怀珍为直合,相遇早旧。怀珍假还青州,高帝有白骢马,啮人,不可骑,送与怀珍别。怀珍报上百匹绢。或谓怀珍曰:「萧公此马不中骑,是以与君耳。君报百匹,不亦多乎?」怀珍曰:「萧君局量堂堂,宁应负人此绢。吾方欲以身名托之,岂计钱物多少。」 高帝辅政,以怀珍内资未多,征为都官尚书,领前将军。以第四子晃代为豫州刺史。或疑怀珍不受代,高帝曰:「我布衣时,怀珍便推怀投款,况在今日,宁当有异。」晃发经日,疑论不止,上乃遣军主房灵人领百骑进送晃。谓灵人曰:「论者谓怀珍必有异同,我期之有素,必不应尔。卿是其乡里,故遣卿行,非唯卫新,亦以迎故。」怀珍还,乃授相国右司马。 及齐台建,朝士人人争为臣吏,以怀珍为宋台右卫。怀珍谓帝曰:「人皆迎新,臣独送故,岂以臣笃于本乎。」齐建元元年,转左卫将军,加给事中,改封霄城侯。
怀珍年老,以禁旅辛勤,求为闲职,转光禄大夫,卒。遗言薄葬。赠雍州刺史,谥敬侯。
子灵哲字文明,位齐郡太守、前军将军。灵哲所生母尝病,灵哲躬自祈祷,梦见黄衣老公与药曰:「可取此食之,疾立可愈。」灵哲惊觉,于枕间得之,如言而疾愈。药似竹根,于斋前种,叶似凫茈。
嫡母崔氏及兄子景焕,泰始中为魏所获。灵哲为布衣,不听乐。及怀珍卒,当袭爵,灵哲固辞,以兄子在魏,存亡未测,无容越当茅土。朝廷义之。 灵哲倾产赎嫡母及景焕,累年不能得。武帝哀之,令北使者请之,魏人送以还南,袭怀珍封爵。灵哲位兖州刺史,隆昌元年卒。
峻字孝标,本名法武,怀珍从父弟也。父琁之,仕宋为始兴内史。
峻生期月而琁之卒,其母许氏携峻及其兄法凤还乡里。宋泰始初,魏克青州,峻时年八岁,为人所略为奴至中山。中山富人刘宝愍峻,以束帛赎之,教以书学。魏人闻其江南有戚属,更徙之代都。居贫不自立,与母并出家为尼僧,既而还俗。峻好学,寄人庑下,自课读书,常燎麻炬,从夕达旦。时或昏睡,爇其须发,及觉复读,其精力如此。时魏孝文选尽物望,江南人士才学之徒,咸见申擢,峻兄弟不蒙选拔。
齐永明中,俱奔江南,更改名峻字孝标。自以少时未开悟,晚更厉精,明慧过人。苦所见不博,闻有异书,必往祈借。清河崔慰祖谓之「书淫」。于是博极群书,文藻秀出。故其自序云:「黉中济济皆升堂,亦有愚者解衣裳。」言其少年鲁钝也。时竟陵王子良招学士,峻因人求为子良国职。吏部尚书徐孝嗣抑而不许,用为南海王侍郎,不就。至齐明帝时,萧遥欣为豫州,引为府刑狱,礼遇甚厚。遥欣寻卒,久不调。 梁天监初,召入西省,与学士贺踪典校秘阁。峻兄孝庆时为青州刺史,峻请假省之,坐私载禁物,为有司所奏免官。安成王秀雅重峻,及安成王迁荆州,引为户曹参军,给其书籍,使撰类苑。未及成,复以疾去,因游东阳紫岩山,筑室居焉。为山栖志,其文甚美。
初,梁武帝招文学之士,有高才者多被引进,擢以不次。峻率性而动,不能随众沉浮。武帝每集文士策经史事,时范云、沉约之徒皆引短推长,帝乃悦,加其赏赉。会策锦被事,咸言已罄,帝试呼问峻,峻时贫悴冗散,忽请纸笔,疏十余事,坐客皆惊,帝不觉失色。自是恶之,不复引见。及峻类苑成,凡一百二十卷,帝即命诸学士撰华林遍略以高之,竟不见用。乃着辩命论以寄其怀。论成,中山刘沼致书以难之,凡再反,峻并为申析以答之。会沼卒,不见峻后报者,峻乃为书以序其事。其文论并多不载。
峻又尝为自序,其略云:
余自比冯敬通,而有同之者三,异之者四。何则?敬通雄才冠世,志刚金石;余虽不及之,而节亮慷慨。此一同也。敬通逢中兴明君,而终不试用;余逢命世英主,亦摈斥当年。此二同也。敬通有忌妻,至于身操井臼;余有悍室,亦令家道轗轲。此三同也。敬通当更始世,手握兵符,跃马肉食;余自少迄长,戚戚无欢。此一异也。敬通有子仲文,官成名立;余祸同伯道,永无血胤。此二异也。敬通膂力刚强,老而益壮;余有犬马之疾,溘死无时。此三异也。敬通虽芝残蕙焚,终填沟壑,而为名贤所慕,其风流郁烈芬芳,久而弥盛;余声尘寂莫,世不吾知,魂魄一去,将同秋草。此四异也。所以力自为序,遗之好事云。
峻本将门,兄法凤自北归,改名孝庆字仲昌。早有干略,齐末为兖州刺史,举兵应梁武,封余干男,历官显重。峻独笃志好学,居东阳,吴、会人士多从其学。普通三年卒,年六十。门人谥曰玄靖先生。
刘沼字明信,中山魏昌人。六世祖舆,晋骠骑将军。沼幼善属文,及长博学,位终秣陵令。
怀慰字彦泰,怀珍从子也。祖奉伯,宋元嘉中为冠军长史。父乘人,冀州刺史,死于义嘉事。怀慰持丧不食醯酱,冬日不用絮衣,养孤弟妹,事寡叔母,皆有恩义。仕宋为尚书驾部郎。怀慰宗从善明等为齐高帝心腹,怀慰亦预焉。
齐国建,上欲置齐郡于都下。议者以江右土沃,流人所归,乃置于瓜步,以怀慰为辅国将军、齐郡太守。上谓怀慰曰:「齐邦是王业所基,吾方欲以为显任,经理之事,一以委卿。」又手敕曰:「有文事必有武备,今赐卿玉环刀一口。」
怀慰至郡,修城郭,安集居人,垦废田二百顷,决沉湖灌溉。不受礼谒,人有饷其新米一斛者,怀慰出所食麦饭示之曰:「食有余,幸不烦此。」因着廉吏论以达其意。高帝闻之,手敕褒赏。进督秦、沛二郡,妻子在都,赐米三百石。兖州刺史柳世隆与怀慰书曰:「胶东流化,颍川致美,以今方古,曾何足云。」
怀慰本名闻慰,武帝即位,以与舅氏名同,敕改之。后兼安陆王北中郎司马,卒。明帝即位,谓仆射徐孝嗣曰:「刘怀慰若在,朝廷不忧无清吏也。」子霁、杳、歊。 霁字士湮,九岁能诵左氏传。十四居父忧,有至性,每哭辄呕血。家贫,与弟杳、歊励志勤学。及长,博涉多通。梁天监中,历位西昌相,尚书主客侍郎,海盐令。霁前后宰二邑,并以和理称。后除建康令,不拜。
母明氏寝疾,霁年已五十,衣不解带者七旬,诵观世音经数万遍。夜中感梦,见一僧谓曰:「夫人算尽,君精诚笃志,当相为申延。」后六十余日乃亡。霁庐于墓,哀恸过礼,常有双白鹤循翔庐侧,处士阮孝绪致书抑譬焉。霁思慕不已,未终丧而卒。着释俗语八卷,文集十卷。
杳字士深,年数岁,征士明僧绍见之,抚而言曰:「此儿实千里之驹。」十三丁父忧,每哭,哀感行路。梁天监中,为宣惠豫章王行参军。
杳博综群书,沈约、任昉以下每有遗忘,皆访问焉。尝于约坐语及宗庙牺樽,约云:「郑玄答张逸谓为画凤皇尾婆娑然。今无复此器,则不依古。」杳曰:「此言未必可安。古者樽彝皆刻木为鸟兽,凿顶及背以出内酒。魏时鲁郡地中得齐大夫子尾送女器,有牺樽作牺牛形。晋永嘉中,贼曹嶷于青州发齐景公冢又得二樽,形亦为牛象。二处皆古之遗器,知非虚也。」约大以为然。约又云:「何承天纂文奇博,其书载张仲师及长颈王事,此何所出?」杳曰:「仲师长尺二寸,唯出论衡。长颈是毗骞王,朱建安扶南以南记云:「古来至今不死」。」约即取二书寻检,一如杳言。约郊居宅时新构阁斋,杳为赞二首,并以所撰文章呈约,约即命工书人题其赞于壁。仍报杳书,共相叹美。又在任昉坐,有人饷昉冲酒而作榐字,昉问杳此字是不,杳曰:「葛洪字苑作木旁右。」昉又曰:「酒有千日醉,当是虚言。」杳曰:「桂阳程乡有千里酒,饮之至家而醉。亦其例。」昉大惊曰:「吾自当遗忘,实不忆此。」杳云:「出杨元凤所撰置郡事。元凤是魏代人,此书仍载其赋「三重五品,商溪况里」。」昉即检杨记,言皆不差。王僧孺被使撰谱,访杳血脉所因。杳云:「桓谭新论云:「太史三代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谱。」以此而推,当起周代。」僧孺叹曰:「可谓得所未闻。」周舍又问杳尚书着紫荷橐,相传云挈囊,竟何所出?「杳曰:「张安世传云:「持橐簪笔,事孝武皇帝数十年。」韦昭、张晏注并曰:「橐,囊也。簪笔以待顾问。」范岫撰字书音训又访杳焉。寻佐周舍撰国史。
出为临津令,有善绩,秩满,县三百余人诣阙请留,敕许焉。后詹事徐勉举杳及顾协等五人入华林撰遍略,书成,以晋安王府参军兼廷尉正,以足疾解。因着林庭赋,王僧孺见而叹曰:「郊居以后,无复此作。」累迁尚书仪曹郎,仆射徐勉以台阁文议专委杳焉。出为余姚令,在县清洁。湘东王绎发教褒美之。
大通元年,为步兵校尉,兼东宫通事舍人。昭明太子谓曰:「酒非卿所好,而为酒厨之职,政为卿不愧古人耳。」太子有瓠食器,因以赐焉,曰:「卿有古人之风,故遗卿古人之器。」
俄有敕代裴子野知著作郎事。昭明太子薨,新宫建,旧人例无停者,敕特留杳焉。仆射何敬容奏转杳王府谘议,武帝曰:「刘杳须先经中书。」仍除中书侍郎。寻为平西湘东谘议参军,兼舍人、著作如故。迁尚书左丞,卒。 杳清俭无所嗜好,自居母忧,便长断腥膻,持斋蔬食。临终遗命:「敛以法服,载以露车,还葬旧墓,随得一地,容棺而已。不得设灵筵及祭醊。」其子遵行之。
撰要雅五卷,楚辞草木疏一卷,高士传二卷,东宫新旧记三十卷,古今四部书目五卷,文集十五卷,并行于世。
歊字士光,生夕有香气,氛氲满室。幼有识慧,四岁丧父,与群儿同处,独不戏弄。六岁诵论语、毛诗,意所不解,便能问难。十二读庄子逍遥篇曰:「此可解耳。」客问之,随问而答,皆有情理,家人每异之,谓为神童。及长,博学有文才,不娶不仕,与族弟吁并隐居求志,遨游林泽,以山水书籍相娱而已。
奉母兄以孝悌称,寝食不离左右。母意有所须,口未及言,歊已先知,手自营办,狼狈供奉。母每疾病,梦歊进药,及翌日转有间效,其诚感如此。性重兴乐,尤爱山水,登危履崄,必尽幽遐,人莫能及,皆叹其有济胜之具。常欲避人世,以母老不忍违。每随兄霁、杳从宦。
少时好施,务周人之急,人或遗之,亦不拒也。久而叹曰:「受人者必报;不则有愧于人。吾固无以报人,岂可常有愧乎。」天监十七年,忽着革终论。以为:
形者无知之质,神者有知之性。有知不独存,依无知以自立,故形之于神,逆旅之馆耳。及其死也,神去此馆,速朽得理。是以子羽沉川,汉伯方圹,文楚黄壤,士安麻索:此四子者得理也。若从四子而游,则平生之志得矣。然积习生常,难卒改革,一朝肆志,傥不见从。今欲翦截烦厚,务存俭易,进不裸尸,退异常俗,不伤存者之念,有合至人之道。且张奂止用幅巾,王肃唯盥手足,范冉敛毕便葬,爰珍无设筵几,文度故舟为棺,子廉牛车载柩,叔起诫绝坟陇,康成使无卜吉。此数公者,尚或如之,况为吾人,而尚华泰。今欲髣佛景行,以为轨则。气绝不须复魂,盥漱而敛。以一千钱市成棺,单故裙衫,衣巾枕履。此外送往之具,棺中常物,一不得有所施。世多信李、彭之言,可谓惑矣。余以孔、释为师,差无此惑。敛讫,载以露车,归于旧山,随得一地,地足为坎,坎足容棺。不须砖甓,不劳封树,勿设祭飨,勿置几筵。其蒸尝继嗣,言象所绝,事止余身,无伤世教。 初,吁之疾,歊尽心救疗,及卒哀伤,为之诔,又着悲友赋以序哀情。忽有老人无因而至,谓曰:「君心力坚猛,必破死生;但运会所至,不得久留一方耳。」弹指而去。歊心知其异,试遣寻之,莫知其所。于是信心弥笃。既而寝疾,恐贻母忧,乃自言笑,勉进汤药。谓兄霁、杳曰:「两兄禄仕,足伸供养。歊之归泉,复何所憾。愿深割无益之悲。」十八年,年三十二卒。
始沙门释宝志遇歊于兴皇寺,惊起曰:「隐居学道,清净登仙。」如此三说。歊未死之春,有人为其庭中栽柿,歊谓兄子弇曰:「吾不见此实,尔其勿言。」至秋而亡,人以为知命。亲故诔其行迹,谥曰贞节处士。
先是有太中大夫琅邪王敬胤以天监八年卒,遗命:「不得设复魄旌旐,一芦笰藉下,一枚覆上。吾气绝便沐浴,篮舆载尸,还忠侯大夫隧中。若不行此,则戮吾尸于九泉。」敬胤外甥许慧诏因阮研以闻。诏曰:「敬胤令其息崇素,气绝便沐浴,藉以二芦笰,凿地周身,归葬忠侯。此达生之格言,贤夫玉匣石椁远矣。然子于父命,亦有所从有所不从。今崇素若信遗意,土周浅薄,属辟不施,一朝见侵狐鼠,戮尸已甚。父可以训子,子亦不可行之。外内易棺,此自奉亲之情,藉土而葬,亦通人之意。宜两舍两取,以达父子之志。棺周于身,土周于椁,去其牲奠,敛以时服。一可以申情,二可以称家。礼教无违,生死无辱,此故当为安也。」
吁字彦度,怀珍从孙也。祖承宗,宋太宰参军。父灵真,齐镇西谘议、武昌太守。 吁幼称纯孝,数岁父母继卒,吁居丧哭泣孺慕,几至灭性,赴吊者莫不伤焉。后为伯父所养,事伯母及昆姊孝友笃至,为宗族所称。自伤早孤,人有误触其讳者,未尝不感结流涕。长兄絜为娉妻,克日成婚,吁闻而逃匿,事息乃还。
本州刺史张稷辟为主簿,主者檄召吁,乃挂檄于树而逃。陈留阮孝绪博学隐居,不交当世,恒居一鹿床,环植竹木,寝处其中,时人造之,未尝见也。吁经一造,孝绪即顾以神交。吁族兄歊又履高操,三人日夕招携,故都下谓之三隐。
吁善玄言,尤精意释典,曾与歊听讲钟山诸寺,因共卜筑宋熙寺东涧,有终焉之志。尚书郎何炯尝遇之于路,曰:「此人风神颖俊,盖荀奉倩、卫叔宝之流也。」命驾造门,拒而不见。族祖孝标与书称之曰:「吁超超越俗,如半天朱霞。歊矫矫出尘,如云中白鹤。皆俭岁之粱稷,寒年之纤纩。」
吁尝着谷皮巾,披纳衣,每游山泽,辄留连忘返。神理闲正,姿貌甚华,在林谷之间,意气弥远,或有遇之者,皆谓神人。家甚贫苦,并日而食,隆冬之月,或无毡絮,吁处之晏然,人不觉其饥寒也。自少至长,无喜愠之色。每于可竞之地,辄以不竞胜之。或有加陵之者,莫不退而愧服,由是众论咸归重焉。
天监十七年,卒于歊舍。临终执歊手曰:「气绝便敛,敛毕即埋,灵筵一不须立。勿设飨祀,无求继嗣。」歊从而行之。宗人至友,相与刊石立铭,谥曰玄贞处士。
善明,怀珍族弟也。父怀人,仕宋为齐、北海二郡太守。元嘉末,青州饥荒,人相食。善明家有积粟,躬食饘粥,开仓以救,乡里多获全济,百姓呼其家田为续命田。
善明少而静处读书,刺史杜骥闻名候之,辞不相见。年四十,刺史刘道隆辟为中从事。怀人谓善明曰:「我已知汝立身,复欲见汝立官也。」善明应辟,仍举秀才。宋孝武见其策强直,甚异之。
泰始初,徐州刺史薛安都反,青州刺史沈文秀应之。时州居东阳城,善明家在郭内,不能自拔。伯父弥之诡说文秀求自效,文秀使领军主张灵庆等五千人援安都。弥之出门,密谓部曲曰:「始免祸坑矣。」行至下邳,乃背文秀,善明从伯怀恭为北海太守,据郡相应。善明密契,收集门宗部曲,得三千人。夜斩关奔北海。族兄乘人又聚众勃海以应朝廷。而弥之寻为薛安都所杀,明帝赠青州刺史。以乘人为冀州刺史,善明为北海太守,除尚书金部郎。乘人病卒,仍以善明为冀州刺史。文秀既降,除善明海陵太守,郡境边海,无树木,善明课人种榆槚杂果,遂获其利。还为直合将军。
五年,魏克青州,善明母在焉,移置代郡。善明布衣蔬食,哀戚如持丧,明帝每见,为之叹息。转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善明以母在魏,不愿西行,泣涕固请,见许。朝廷多哀善明心事,元徽初遣北使,朝议令善明举人。善明举州乡北平田惠绍使魏,赎母还。
时宋后废帝新立,群臣执政,善明独事齐高帝,委身归诚。出为西海太守,行青冀二州刺史。善明从弟僧副与善明俱知名于乡里,泰始初,魏攻淮北,僧副将部曲二千人东依海岛。齐高帝在淮阴,壮其所为,召与相见,引为安成王抚军参军。后废帝肆暴,高帝忧恐,常令僧副微行,伺察声论。使密告善明及东海太守垣崇祖,使动魏兵。善明劝静以待之,高帝纳焉。废帝见杀,善明为高帝骠骑谘议、南东海太守,行南徐州事。沈攸之反,高帝深以为忧。善明献计曰:「沉攸之控引八州,纵情蓄敛,苞藏贼志,于焉十年。性既险躁,才非持重,起逆累旬,迟回不进,岂应有所待也?一则闇于兵机,二则人情离怨,三则有掣肘之患,四则天夺其魄。本疑其轻速,掩袭未备;今六师齐奋,诸侯同举,此已笼之鸟耳。」事平,高帝召善明还都,谓曰:「卿策沉攸之,虽张良、陈平适如此耳。」仍迁太尉右司马。
齐台建,为右卫将军,辞疾不拜。司空褚彦回谓善明曰:「高尚之事,乃卿从来素意,今朝廷方相委待,讵得便学松、乔邪。」善明答曰:「我本无宦情,既逢知己,所以戮力驱驰。天地廓清,朝廷济济,鄙吝既申,不敢昧于富贵矣。」
高帝践阼,以善明勋诚,欲与之禄,召谓曰:「淮南近畿,国之形胜,非亲贤不居,卿与我卧理之。」乃代明帝为淮南宣城二郡太守。遣使拜授,封新淦伯。善明至郡,上表陈事凡一十一条:其一以为「天地开创,宜存问远方,广宣慈泽」。其二以为「京都远近所归,宜遣医药,问其疾苦,年九十以上及六疾不能自存者,随宜量赐」。其三以为「宋氏赦令,蒙原者寡。愚谓今下赦书,宜令事实相副」。其四以为「刘昶犹存,容能送死境上,诸城宜应严备」。其五以为「宜除宋氏大明以来苛政细制,以崇简易」。其六以为「凡诸土木之费,且可权停」。其七以为「帝子王女,宜崇俭约」。其八以为「宜诏百官及府州郡县,各贡谠言,以弘广唐、虞之美」。其九以为「忠贞孝悌,宜擢以殊阶;清俭苦节,应授以政务」。其十以为「革命惟始,宜择才北使」。其十一以为「交州险敻,要荒之表,宋末政苛,遂至怨叛。今宜怀以恩德,未应远劳将士,摇动边甿」。又撰贤圣杂语奏之,托以讽谏。上优诏答之。
又谏起宣阳门,表陈:「宜明守宰赏罚,立学校,制齐礼,开宾馆以接邻国。」上答曰:「夫赏罚以惩守宰,饰馆以待遐荒,皆古之善政,吾所宜勉。更撰新礼,或非易制。国学之美,已敕公卿。宣阳门今敕停。寡德多阙,思复有闻。」 善明身长七尺九寸,质素不好声色,所居茅斋,斧木而已。床榻几案,不加划削。少立节行,常云:「在家当孝,为吏当清,子孙楷栻足矣。」及累为州郡,颇黩财贿,崔祖思怪而问之,答曰:「管子云,鲍叔知我。」因流涕曰:「方寸乱矣,岂暇为廉。」所得金钱皆以赎母。及母至,清节方峻。所历之职,廉简不烦,俸禄散之亲友。
与崔祖思友善,祖思出为青冀二州,善明遗书叙旧,因相勖以忠概。及闻祖思死,恸哭,仍得病。建元二年卒,遗命薄殡。赠左将军、豫州刺史,谥烈伯。子涤嗣。
善明家无遗储,唯有书八千卷。高帝闻其清贫,赐涤家葛塘屯谷五百斛,曰:「葛屯亦吾之垣下,令后世知其见异。」
善明从弟僧副字士云,位前将军,封丰阳男,卒于巴西、梓潼二郡太守。上图功臣像赞,僧副亦在焉。 兄法护字士伯,有学业,位济阴太守。
论曰:诗称「抑抑威仪,惟人之则。」又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观夫杲之风流所得,休野行己之度,盖其有焉。仲和性履所遵,德璋业尚所守,殆人望也。怀珍宗族文质斌斌,自宋至梁,时移三代,或以隐节取高,或以文雅见重。古人云立言立德,斯门其有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