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 览 卷第十七
卷第十七
审分一曰──凡人主必审分,然后治可以至,奸偽邪辟之涂可以息,恶气苛疾无自至。夫治身与治国,一理之术也。今以眾地者,公作则迟,有所匿其力也;分地则速,无所匿迟也。主亦有地,臣主同地,则臣有所匿其邪矣,主无所避其累矣。
凡为善难,任善易。奚以知之?人与驥俱走,则人不胜驥矣;居於车上而任驥,则驥不胜人矣。人主好治人官之事,则是与驥俱走也,必多所不及矣。夫人主亦有居车,无去车,则眾善皆尽力竭能矣,諂諛詖贼\巧佞之人无所窜其奸矣,坚穷廉直忠敦之士毕竞劝骋騖\矣。
人主之车,所以乘物也。察乘物之理,则四极可有。不知乘物而自怙恃,夺其智能,多其教詔,而好自以;若此则百官恫扰,少长相越,万邪並起,权威分移,不可以卒,不可以教,此亡国之风也。
王良之所以使马者,约审之以控其轡\,而四马莫敢不尽力。有道之主,其所以使群臣者亦有轡\。其轡\何如?正名审分,是治之轡\已。
故按其实而审其名,以求其情;听其言而察其类,无使放悖。夫名多不当其实、而事多不当其用者,故人主不可以不审名分也。不审名分,是恶壅而愈塞也。壅塞之任,不在臣下,在於人主。尧、舜之臣不独义,汤、禹之臣不独忠,得其数也;桀、紂之臣不独鄙,幽、厉之臣不独辟,失其理也。
今有人於此,求牛则名马,求马则名牛,所求必不得矣;而因用威怒,有司必誹怨矣,牛马必扰乱矣。百官,眾有司也;万物,群牛马也。不正其名,不分其职,而数用刑罚,乱莫大焉。夫说以智通,而实以过悗;誉以高贤,而充以卑下;赞以洁白,而隨以汙德;任以公法,而处以贪枉;用以勇敢,而堙以罢怯;此五者,皆以牛为马,以马为牛,名不正也。故名不正,则人主忧劳勤苦,而官职烦乱悖逆矣。国之亡也,名之伤也,从此生矣。白之顾益黑、求之愈不得者,其此义邪!故至治之务,在於正名。名正则人主不忧劳矣。不忧劳则不伤其耳目之主。问而不詔,知而不为,和而不矜,成而不处。止者不行,行者不止,因形而任之,不制於物,无用为使,清静以公,神通乎六合,德耀乎海外,意观乎无穷,誉流乎无止,此之谓定性於大湫,命之曰无有。故得道忘人,乃大得人也,夫其非道也;知德忘知,乃大得知也,夫其非德也;至知不几,静乃明几也,夫其不明也;大明不小事,假乃理事也,夫其不假也;莫人不能,全乃备能也,夫其不全也。是故於全乎去能,於假乎去事,於知乎去几,所知者妙矣。若此则能顺其天,意气得游乎寂寞之宇矣,形性得安乎自然之所矣。全乎万物而不宰,泽被天下而莫知其所自姓,虽不备五者,其好之者是也。
君守二曰──得道者必静。静者无知,知乃无知,可以言君道也。故曰中欲不出谓之扃,外欲不入谓之闭。既扃而又闭:天之用密,有准不以平,有绳不以正;天之大静,既静而又寧,可以为天下正。身以盛心,心以盛智,智乎深藏,而实莫得窥乎。鸿范曰:「惟天阴騭下民。」阴之者,所以发之也。故曰不出於户而知天下,不窥於牖而知天道。其出弥远者,其知弥少,故博闻之人、彊识之士闕矣,事耳目、深思虑之务败矣,坚白之察、无厚之辩外矣。不出者,所以出之也;不为者,所以为之也。此之谓以阳召阳,以阴召阴。东海之极,水至而反;夏热之下,化而为寒。故曰天无形,而万物以成;至精无象,而万物以化;大圣无事,而千官尽能。此乃谓不教之教,无言之詔。故有以知君之狂也,以其言之当也;有以知君之惑也,以其言之得也。君也者,以无当为当,以无得为得者也。当与得不在於君,而在於臣。故善为君者无识,其次无事。有识则有不备矣,有事则有不恢矣。不备不恢,此官之所以疑,而邪之所从来也。今之为车者,数官然后成。夫国岂特为车哉?眾智眾能之所持也,不可以一物一方安车也。
夫一能应万、无方而出之务者,唯有道者能之。鲁鄙人遗宋元王闭,元王号令於国,有巧者皆来解闭。人莫之能解。儿说之弟子请往解之,乃能解其一,不能解其一,且曰:「非可解而我不能解也,固不可解也。」问之鲁鄙人。鄙人曰:「然,固不可解也。我为之而知其不可解也。今不为而知其不可解也,是巧於我。」故如儿说之弟子者,以「不解」解之也。郑大师文终日鼓瑟而兴,再拜其瑟前曰:「我效於子,效於不穷也。」故若大师文者,以其兽者先之,所以中之也。故思虑自心伤也,智差自亡也,奋能自殃,其有处自狂也。故至神逍遥倏忽而不见其容,至圣变习移俗而莫知其所从,离世別群而无不同,君民孤寡而不可障壅,此则奸邪之情得而险陂谗慝諂諛巧佞之人无由入。凡奸邪险陂之人,必有因也。何因哉?因主之为。人主好以己为,则守职者舍职而阿主之为矣。阿主之为,有过则主无以责之,则人主日侵而人臣日得。是宜动者静,宜静者动也;尊之为卑,卑之为尊,从此生矣。此国之所以衰而敌之所以攻之者也。
奚仲作车,苍頡作书,后稷作稼,皋陶作刑,昆吾作陶,夏鯀作城,此六人者所作当矣,然而非主道者,故曰作者忧,因者平。惟彼君道,得命之情,故任天下而不彊,此之谓全人。
任数三曰──凡官者,以治为任,以乱为罪。今乱而无责,则乱愈长矣。人主以好暴示能,以好唱自奋,人臣以不爭持位,以听从取容,是君代有司为有司也,是臣得后隨以进其业。君臣不定,耳虽闻不可以听,目虽见不可以视,心虽知不可以举,势使之也。凡耳之闻也藉於静,目之见也藉於昭,心之知也藉於理。君臣易操,则上之三官者废矣。亡国之主,其耳非不可以闻也,其目非不可以见也,其心非不可以知也,君臣扰乱,上下不分別,虽闻曷闻,虽见曷见,虽知曷知,驰骋而因耳矣,此愚者之所不至也。不至则不知,不知则不信。无骨者不可令知冰。有土之君,能察此言也,则灾无由至矣。
且夫耳目知巧,固不足恃,惟脩其数、行其理为可。韩昭釐侯视所以祠庙之牲,其豕小,昭釐侯令官更之。官以是豕来也,昭釐侯曰:「是非向者之豕邪?」官无以对。命吏罪之。从者曰:「君王何以知之?」君曰:「吾以其耳也。」申不害闻之,曰:「何以知其聋?以其耳之聪也。何以知其盲?以其目之明也。何以知其狂?以其言之当也。故曰去听无以闻则聪,去视无以见则明,去智无以知则公。去三者不任则治,三者任则乱。」以此言耳目心智之不足恃也。耳目心智,其所以知识甚闕,其所以闻见甚浅\。以浅\闕博居天下、安殊俗、治万民,其说固不行。十里之间而耳不能闻,帷墙之外而目不能见,三亩之宫而心不能知。其以东至开梧、南抚多(婴页)、西服寿靡、北怀儋耳,若之何哉?故君人者,不可不察此言也。治乱安危存亡,其道固无二也。故至智弃智,至仁忘仁,至德不德。无言无思,静以待时,时至而应,心暇者胜。凡应之理,清净公素,而正始卒;焉此治纪,无唱有和,无先有隨。古之王者,其所为少,其所因多。因者,君术也;为者,臣道也。为则扰矣,因则静矣。因冬为寒,因夏为暑,君奚事哉?故曰君道无知无为,而贤於有知有为,则得之矣。
有司请事於齐桓公。桓公曰:「以告仲父。」有司又请。公曰:「告仲父」,若是三。习者曰:「一则仲父,二则仲父,易哉为君!」桓公曰:「吾未得仲父则难,已得仲父之后,曷为其不易也?」桓公得管子,事犹大易,又况於得道术乎?
孔子穷乎陈、蔡之间,藜羹不斟,七日不尝粒,昼寢。顏回索米,得而爨之,几熟。孔子望见顏回攫其甑中而食之。选间,食熟,謁孔子而进食。孔子佯为不见之。孔子起曰:「今者梦见先君,食洁而后馈。」顏回对曰:「不可。向者煤室入甑中,弃食不祥,回攫而饭之。」孔子叹曰:「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弟子记之,知人固不易矣。」故知非难也,孔子之所以知人难也。
勿躬四曰──人之意苟善,虽不知可以为长。故李子曰:「非狗则不得兔,兔化而狗,则不为兔。」人君而好为人官,有似於此。其臣蔽之,人时禁之,君自蔽则莫之敢禁。夫自为人官,自蔽之精者也。祓篲日用而不藏於篋,故用则衰,动则暗,作则倦。衰、暗、倦三者非君道也。
大橈作甲子,黔如作虏首,容成作厤,羲和作占日,尚仪作占月,后益作占岁,胡曹作衣,夷羿作弓,祝融作市,仪狄作酒,高元作室,虞姁作舟,伯益作井,赤冀作臼,乘雅作驾,寒哀作御,王冰作服牛,史皇作图,巫彭作医,巫咸作筮,此二十官者,圣人之所以治天下也。圣王不能二十官之事,然而使二十官尽其巧、毕其能,圣王在上故也。圣王之所不能也、所以能之也,所不知也、所以知之也。养其神、脩其德而化矣,岂必劳形愁弊耳目哉?是故圣王之德,融乎若月之始出,极烛六合而无所穷屈;昭乎若日之光,变化万物而无所不行。神合乎太一,生无所屈,而意不可障;精通乎鬼神,深微玄妙,而莫见其形。今日南面,百邪自正,而天下皆反其情,黔首毕乐其志、安育其性、而莫为不成。故善为君者,矜服性命之情,而百官已治矣,黔首已亲矣,名号已章矣。
管子復於桓公,曰:「垦田大邑,辟土艺粟,尽地力之利,臣不若宁速,请置以为大田。登降辞让,进退闲习,臣不若隰朋,请置以为大行。蚤入晏出,犯君顏色,进諫必忠,不辟死亡,不重贵富,臣不若东郭牙,请置以为大諫臣。平原广城,车不结轨,士不旋踵,鼓之,三军之士,视死如归,臣不若王子城父,请置以为大司马。决狱折中,不杀不辜,不诬无罪,臣不若弦章,请置以为大理。君若欲治国彊兵,则五子者足矣;君欲霸王,则夷吾在此。」桓公曰:「善。」令五子皆任其事,以受令於管子。十年,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皆夷吾与五子之能也。管子,人臣也,不任己之不能,而以尽五子之能,况於人主乎?人主知能、不能之可以君民也,则幽诡愚险之言无不职矣,百官有司之事毕力竭智矣。五帝三皇之君民也,下固不过毕力竭智也。夫君人而知无恃其能、勇、力、诚\、信,则近之矣。凡君也者,处平静、任德化以听其要,若此则形性弥羸,而耳目愈精;百官慎职,而莫敢愉綖;人事其事,以充其名。名实相保,之谓知道。
知度五曰──明君者,非遍见万物也,明於人主之所执也。有术之主者,非一自行之也,知百官之要也。知百官之要,故事省而国治也。明於人主之所执,故权专而奸止。奸止则说者不来,而情諭矣;情者不饰,而事实见矣。此谓之至治。
至治之世,其民不好空言虚辞,不好淫学流说,贤不肖各反其质。行其情,不雕其素;蒙厚纯朴,以事其上。若此则工拙愚智勇惧可得以故易官,易官则各当其任矣。故有职者安其职,不听其议;无职者责其实,以验其辞。此二者审,则无用之言不入於朝矣。君服性命之情,去爱恶之心,用虚无为本,以听有用之言谓之朝。凡朝也者,相与召理义也,相与植法则也。上服性命之情,则理义之士至矣,法则之用植矣,枉辟邪挠之人退矣,贪得偽诈之曹远矣。故治天下之要,存乎除奸;除奸之要,存乎治官;治官之要,存乎治道;治道之要,存乎知性命。故子华子曰:「厚而不博,敬守一事,正性是喜。群眾不周,而务成一能。尽能既成,四夷乃平。唯彼天符,不周而周。
此神农之所以长,而尧、舜之所以章也。」
人主自智而愚人,自巧而拙人,若此则愚拙者请矣,巧智者詔矣。詔多则请者愈多矣,请者愈多,且无不请也。主虽巧智,未无不知也。以未无不知,应无不请,其道固穷。为人主而数穷於其下,將何以君人乎?穷而不知其穷,其患又將反以自多,是之谓重塞之主,无存国矣。故有道之主,因而不为,责而不詔,去想去意,静虚以待,不伐之言,不夺之事,督名审实,官使自司,以不知为道,以柰何为实。尧曰「若何而为及日月之所烛」?舜曰「若何而服四荒之外」?禹曰「若何而治青北、化九阳、奇怪之所际」?
赵襄子之时,以任登为中牟令,上计,言於襄子曰:「中牟有士曰胆、胥己,请见之。」襄子见而以为中大夫。相国曰:「意者君耳而未之目邪?为中大夫若此其见也,非晋国之故。」襄子曰:「吾举登也,已耳而目之矣。登所举,吾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终无已也。
」遂不復问,而以为中大夫。襄子何为任人,则贤者毕力。
人主之患,必在任人而不能用之,用之而与不知者议之也。绝江者託於船,致远者託於驥,霸王者託於贤。伊尹、吕尚、管夷吾、百里奚,此霸王者之船驥也。释父兄与子弟,非疏之也;任庖人钓者与仇人仆虏,非阿之也;持社稷立功名之道,不得不然也。犹大匠之为宫室也,量小大而知材木矣,訾功丈而知人数矣。故小臣、吕尚听,而天下知殷、周之王也;管夷吾、百里奚听,而天下知齐、秦之霸也;岂特驥远哉?
夫成王霸者固有人,亡国者亦有人。桀用羊辛,紂用恶来,宋用駃唐,齐用苏秦,而天下知其亡。非其人而欲有功,譬之若夏至之日而欲夜之长也,射鱼指天而欲发之当也,舜、禹犹若困,而况俗主乎?
慎势六曰──失之乎数,求之乎信,疑。失之乎势,求之乎国,危。吞舟之鱼,陆处则不胜螻蚁。权钧则不能相使,势等则不能相并,治乱齐则不能相正,故小大、轻重、少多、治乱不可不察,此祸福之门也。
凡冠带之国,舟车之所通,不用象译狄鞮,方三千里。古之王者,择天下之中而立国,择国之中而立宫,择宫之中而立庙。天下之地,方千里以为国,所以极治任也。非不能大也,其大不若小,其多不若少。眾封建,非以私贤也,所以便势全威,所以博义。义博利则无敌。无敌者安。故观於上世,其封建眾者,其福长,其名彰。神农十七世有天下,与天下同之也。王者之封建也,弥近弥大,弥远弥小,海上有十里之诸侯。以大使小,以重使轻,以眾使寡,此王者之所以家以完也。故曰,以滕、费则劳,以邹、鲁则逸,以宋、郑则犹倍日而驰也,以齐、楚则举而加纲旃而已矣。所用弥大,所欲弥易。
汤其无郼,武其无岐,贤虽十全,不能成功。汤、武之贤,而犹藉知乎势,又况不及汤、武者乎?故以大畜小吉,以小畜大灭,以重使轻从,以轻使重凶。自此观之,夫欲定一世,安黔首之命,功名著乎槃盂,铭篆著乎壶鑑,其势不厌尊,其实不厌多。多实尊势,贤士制之,以遇乱世,王犹尚少。天下之民,穷矣苦矣。民之穷苦弥甚,王者之弥易。凡王也者,穷苦之救也。水用舟,陆用车,涂用輴,沙用鳩,山用樏,因其势也。者令行。位尊者其教受,威立者其奸止,此畜人之道也。故以万乘令乎千乘易,以千乘令乎一家易,以一家令乎一人易。尝识及此,虽尧、舜不能。诸侯不欲臣於人,而不得已,其势不便,则奚以易臣?权轻重,审大小,多建封,所以便其势也。王也者,势也;王也者,势无敌也。势有敌则王者废矣。有知小之愈於大、少之贤於多者,则知无敌矣。知无敌则似类嫌疑之道远矣。故先王之法,立天子不使诸侯疑焉,立诸侯不使大夫疑焉,立適子不使庶孽疑焉。疑生爭,爭生乱。是故诸侯失位则天下乱,大夫无等则朝庭乱,妻妾不分则家室乱,適孽无別则宗族乱。慎子曰:「今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一兔足为百人分也,由未定。由未定,尧且屈力,而况眾人乎?积兔满市,行者不顾。非不欲兔也,分已定矣。分已定,人虽鄙不爭。故治天下及国,在乎定分而已矣。」
庄王围宋九月,康王围宋五月,声王围宋十月。楚三围宋矣而不能亡,非不可亡也,以宋攻楚,奚时止矣?凡功之立也,贤不肖彊弱治乱异也。
齐简公有臣曰诸御鞅,諫於简公曰:「陈成常与宰予,之二臣者甚相憎也,臣恐其相攻也。相攻唯固则危上矣。愿君之去一人也。」
简公曰:「非而细人所能识也。」居无几何,陈成常果攻宰予於庭,即简公於庙。简公喟焉太息曰:「余不能用鞅之言,以至此患也。」失其数,无其势,虽悔无听鞅也与无悔同,是不知恃可恃而恃不恃也。周鼎著象,为其理之通也。理通,君道也。不二七曰──听群眾议以治国,国危无日矣。何以知其然也?老耽贵柔,孔子贵仁,墨翟贵廉,关尹贵清,子列子贵虚,陈駢贵齐,阳生贵己,孙臏贵势,王廖贵先,儿良贵后。有金鼓所以一耳也;同法令所以一心也;智者不得巧,愚者不得拙,所以一眾也;勇者不得先,惧者不得后,所以一力也。故一则治,异则乱;一则安,异则危。夫能齐万不同,愚智工拙,皆尽力竭能,如出乎一穴者,其唯圣人矣乎!无术之智,不教之能,而恃彊速贯习,不足以成也。
执一八曰──天地阴阳不革,而成万物不同。目不失其明,而见白黑之殊;耳不失其听,而闻清浊之声。王者执一,而为万物正。军必有將,所以一之也;国必有君,所以一之也;天下必有天子,所以一之也;天子必执一,所以摶之也。一则治,两则乱。今御驪马者,使四人,人操一策,则不可以出於门閭者,不一也。
楚王问为国於詹子。詹子对曰:「何闻为身,不闻为国。」詹子岂以国可无为哉?以为为国之本在於为身,身为而家为,家为而国为,国为而天下为。故曰以身为家,以家为国,以国为天下。此四者,异位同本。故圣人之事,广之则极宇宙、穷日月,约之则无出乎身者也。慈亲不能传於子,忠臣不能入於君,唯有其材者为近之。
田駢以道术说齐。齐王应之曰:「寡人所有者齐国也,愿闻齐国之政。」田駢对曰:「臣之言,无政而可以得政。譬之若林木,无材而可以得材。愿王之自取齐国之政也。駢犹浅\言之也,博言之,岂独齐国之政哉?变化应来而皆有章,因性任物而莫不宜当,彭祖以寿,三代以昌,五帝以昭,神农以鸿。」
吴起谓商文曰:「事君果有命矣夫!」商文曰:「何谓也?」吴起曰:「治四境之內,成驯教,变习俗,使君臣有义,父子有序,子与我孰贤?」商文曰:「吾不若子。」曰:「今日置质为臣,其主安重;今日释璽辞官,其主安轻;子与我孰贤?」商文曰:「吾不若子。」曰:「士马成列,马与人敌,人在马前,援桴一鼓,使三军之士,乐死若生,子与我孰贤?」商文曰:「吾不若子。」吴起曰:「三者,子皆不吾若也,位则在吾上,命也夫事君!」商文曰:「善。子问我,我亦问子。世变主少,群臣相疑,黔首不定,属之子乎?属之我乎?」吴起默然不对,少选曰:「与子。」商文曰:「是吾所以加於子之上已。」吴起见其所以长,而不见其所以短;知其所以贤,而不知其所以不肖。故胜於西河,而困於王错,倾造大难,身不得死焉。夫吴胜於齐,而不胜於越;齐胜於宋,而不胜於燕;故凡能全国完身者,其唯知长短贏絀之化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