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史》 卷三十本纪第三十 天祚皇帝四

  五年春正月辛巳,党项小斛禄遣人请临其地。戊子,趋天德,过沙漠,金兵忽至。上徙步出走,近待进珠帽,却之,乘张仁贵马得脱,至天德。己丑,遇雪,无御寒具,术者以貂裘帽进;途次绝粮,术者进(麦少)与枣;欲憩,术者即跪坐,倚之假寐。术者辈惟啮冰雪以济饥。过天德。至夜,将宿民家,给曰侦骑,其家知之,乃叩马首,跪而大恸,潜宿其家。居数日,嘉其忠,遥授以节度使,遂趋党项。以小斛禄为西南南招讨使,总知军事,仍赐其子及诸校爵赏有差。

  二月,至应州新城东六十里,为金人完颜娄室等所获。

  八月癸卯,至金。丙午,降封海滨王。以疾终,年五十有四,在位二十四年。金皇统元年二月,改封豫王。五年,葬于广宁府闾阳县干陵傍。

  耶律淳者,世号为北辽。淳小字涅里,兴宗第四孙,南京留守、宋魏王和鲁斡之子。清宁初,太后鞠育之。既长,笃好文学。昭怀太子得罪,上欲以淳为嗣。上怒耶律白斯不,知与淳善,出淳为彰圣等军节度使。

  天祚即位,进王郑。干统二年,加越王。六年,拜南腐宰相,首议制两府礼仪。上喜,徙王魏。其父和鲁斡薨,即以淳袭父守南京。冬夏入朝,宠冠诸王。

  天庆五年,东征,都监章奴济鸭子河,怀淳子阿撒等三百余人亡归,先遣敌里等以废立之谋报淳,淳斩敌里首以献,进封秦晋国,拜都元帅,赐金券,免汉拜礼,不名。许自择将士,乃募燕、云精兵。东至锦州,队长武朝彦作乱,劫淳。淳匿而免,收朝彦诛之。会金兵至,聚兵战于阿里轸斗,败绩,则亡卒数千人拒之。淳入潮,释其罪,诏南京刻石纪功。

  保大二年,天祚入夹山,奚王加礅保、林牙耶律大石等引唐灵武故事,议欲立淳。淳不从,官属劝进曰:“主上蒙尘,中原扰攘,若不王,百姓何归?宜熟计之。”遂即位。百官上号天锡皇帝,改保大二年为建福元年,大赦。放进士李宝信等一十九人,遥降天祚为湘阴王。以燕、云、平、上京、中京、辽西六路,淳主之;沙漠以北、南北路两都招讨府、诸蕃部族等,仍隶天祚。自此辽国分矣。封其妻普贤女为德妃,以回离保知北院枢密使,军旅之事悉委大石。又遣使报宋,免岁币,结好。宋人发兵问罪,击败之。寻遣使奉表于金,乞为附庸。

  事未决,淳病死,年六十。百官伪溢曰孝章皇帝,庙号宣宗,葬燕西香山永安陵。

  遗命遥立秦王定以存社稷,德妃为皇太后,称制,改建福为德兴元年,放进士李球等百八人。时宋兵来攻,战败之,由是人心大悦,兵势日振。宰相李纯等潜纳宋兵,居民内应,抱关者被杀甚众。翌日,攻内东门,卫兵力战,宋军大溃,逾城而走,死者相藉。五表于金,求立秦王,不从。而金兵大至,德妃奔天德军,见天祚。天祚怒,诛德妃,降淳庶人,除其属籍。

  耶律雅里者,天祚皇帝第二子也,字撒鸾。七岁,欲立为皇太子,别置禁卫,封梁王。

  保大三年,金师围青冢寨,雅里在军中。太保特母哥挟之出走,问道行至阴山。闻天祚失利趋云内,雅里驰赴。时扈从者千余人,多于天祚。天祚虑特母哥生变,欲诛之。责经不能全救诸王,将讯之。仗剑召雅里问曰:“特母哥教汝何为?”

  雅里对曰:“无他言。”乃释之。  天祚渡河奔夏,队帅耶律敌列等劫雅里北走。至沙岭,见蛇横道而过,识者以为不祥。后三日,群僚共立雅里为主。雅里遂即位,改元神历,命士庶上便宜。

  雅里性宽大,恶诛杀。获亡者,笞之而已。有自归者,即官之。因谓左右曰“欲附来归;不附则去。何须威副耶?”每取唐《贞观政要》及林牙资忠所作《治国诗》,令待从读之。

  乌古部节度使纠哲、迭裂部统军挞不也、都监突里不等各率其众来附。自是诸部继至。而雅里日渐荒怠,好击鞠。特母哥切谏,乃不复出。以耶律敌列为枢密使,特母哥副之。敌裂劾西北路招讨使萧纠里荧惑众心,志有不臣,与其子麻涅并诛之。

  以遥设为招讨使,与诸部战,数败,杖免官。

  从行有疲困者,辄振给之。直长保德谏曰:“今国家空虚,赐赉若此,将何以相给耶?”雅里怒曰:“昔畋于福山,卿诬猪官,今复有此言。若无诸部,我将何取?”不纳。初,令群牧运盐泺仓粟,而民盗之,议籍以偿。雅里乃自为直:每粟一车,偿一羊;三车一牛;五车一马;八车一驼。左右曰:“今一羊易粟二斗且不可得,乃偿一车!”雅里曰:“民有则我有。  若令尽偿,民何堪?”

  后猪查刺山,一日而射黄羊四十,狼二十一,因致疾,卒,年三十。

  耶律大石者,世号为西辽。大石字重德,太祖八代孙也。通辽、汉字,善骑射,登天庆五年进士第,擢翰林应奉,寻升承旨。辽以斡林为林牙,故乐大石林牙。历泰、祥二州刺史,辽兴军节度使。

  保大二年,金兵日逼,天祚播越,与诸大臣立秦晋王淳为帝。淳死,立其妻萧德妃为太后,以守燕。及金兵至,萧德妃归天祚。天祚怒诛德妃而责大石曰:“我在,汝何敢立淳?”

  对曰:“陛下以全国之势,不能一拒敌,弃国远遁,使黎民涂炭。即立十淳,皆太祖子孙,岂不胜乞命于他人耶。”上无以答,赐酒食,赦其罪。

  大石不自安,遂杀萧乙薛、坡里括,自立为王,离铁骑二百宵遁。北行三日,过黑水,见白达达详稳床古儿。床古儿献马四百,驼二十,羊若干。西至可敦城,驻北庭都护府,会威武、崇德、会蕃、新、大林、柴河、驼等七州及大黄室韦、敌刺、王纪刺、茶赤刺、也喜、鼻古德、尼刺、达刺乖、达密里、密儿纪、合主、乌古里、阻卜、普速完、唐古、忽母思、奚的、纍而毕十八部王众,谕曰:“我祖宗艰难创业,历世九主,历年二百。金以臣属,逼我国家,残我黎庶,屠翦我州邑,使我天祚皇帝蒙尘于外,日夜闯心疾首。我今伏义而西,欲借力诸蕃,翦我仇敌,复我疆宇。惟尔众亦有轸我国家,忧我社稷,思兵救君父,济生民于难者乎?”遂得精兵万余,置官吏,立排甲,具器仗。

  明年二月甲午,以青牛白马祭天地、祖宗、整旅而西。先遗书回鹘王毕勒哥曰:“或我太祖皇帝北征,过卜古罕城,即遣使至甘州,诏尔祖乌母主曰:‘汝思故国耶,朕即为汝复之;汝不能返耶,朕则有之。在朕,犹在尔也。’尔祖即表谢,以为迁国于此,十有余世,军民皆安土重迁,不能复返矣。是与尔国非一日之好也。今我将西至大食,假道炙国,其物致疑。”毕勒哥得书,即迎至邸,大宴三日。临行,献马六百,驼百,羊三千,愿质子孙为附庸,送至境外。所过,敌者胜之,降者安之。兵行万里,归者数国,获驼、马、牛、羊、财物,不可胜计。军势日盛,锐气日倍。

  至寻思干,西域诸国举兵十万,号忽儿珊,来拒战。两军相望二里许。谕将士曰:“彼军虽多而无谋,攻之,则首尾不救,我师必胜。”遣六院司大王萧斡里刺、招讨副使耶律松山等将兵二千五百攻其右;枢密副使萧刺阿不、招讨使耶律术薛等将兵二千五百攻其左;自以众攻其中。三军俱进,忽儿珊大败,僵尸数十里。驻军寻思干凡九十日,回回国王来降,贡方物。

  又西至起儿漫,文武百官册立大石为帝,以甲辰岁二月五日即位,年三十八,号葛儿罕。复上汉尊号曰天祐皇帝,改元延庆。追谥祖父为嗣元皇帝,祖母为宣义皇后,册元妃萧氏为昭德皇后。因谓百官曰:“朕与卿等行三万里,跋涉沙漠,风夜艰勤。赖祖宗之福,卿等之力,冒登大位。尔祖尔父宜加恤典,共享尊荣。”自萧斡里剌等四十九人祖父,封爵有差。

  延庆三年,班师东归,马行二十日,得善地,遂建都城,号虎思斡耳朵,改延庆为康国元年。三月,以六院司大王萧斡里刺为兵马都元帅,敌刺部前同知枢密院事萧查刺阿不副之,茶赤刺部秃鲁耶律燕山为都部署,护卫耶律铁哥为都监,率七万骑东征。以青牛白马祭天,树旗以誓于众曰:“我大辽自太祖、太宗艰难而成帝业,其后嗣君耽乐无厌,不恤国政,盗贼蜂起,天下土崩。朕率尔众,远至朔漠,其复大业,以光中兴。  此非朕与尔世居之地。”申命元帅斡里刺曰:“今当其往,倍赏必罚,与士卒同甘苦,择善水草以立迸量敌而进,毋自取祸败也。”行万余里无所得,牛马多死,勒兵而还。大石曰:“皇天弗顺,数也!”康国十年殁,在位二十年,庙号德宗。

  子夷列年幼,遗命皇后权国。后名塔不烟,号感主皇后,称制,改元咸清,在位七拉。子夷列即位,改元绍兴。籍民十八岁以上,得八万四千五百户。在位十三年殁,庙号仁宗。  子幼,遣诏以妹普速完权国,称制,改元崇福,号承天太后。后与驸马萧朵鲁不弟朴古只沙里通,出驸马为东平王,罗织杀之。驸马父斡里刺以兵围其宫,射杀普速无及朴古只沙里。  普速完在位十四年。  仁宗次子直鲁古即位,改元天禧,在位三十四年。时秋出猪,乃蛮王屈出律以伏兵八千擒之,而据其位。遂袭辽衣冠,尊直鲁古为太上皇,皇后为皇太后,朝夕问起居,以待终焉。

  直鲁古死,辽绝。

  耶律淳在天祚之世,历王大国,受赐金券,赞拜不名。一时恩遇,无与为此。当天祚播越,以都元帅留守南京。独不可夺大义以激燕民及诸大臣,兴勤王之师,东拒金而迎天祚乎?

  乃自取之,是篡也。况忍王天祚哉?  大石既帝淳而王天祚矣,复归天祚。天祚责以大义,乃自立为王而去之。幸藉祖宗余威遗智,建号万里之外。虽寡母弱子,更继迭承,岁九十年,亦可谓难矣。  然淳与雅里、大石之立,皆在天祚之世。有君而复君之。

  其可乎哉?诸葛武侯为献帝发丧,而后立先主为帝者,不可同年语矣。故著以为戒云。

  赞曰:辽起朔野,兵甲之盛,鼓行霵外,席卷河朔,树晋植汉,何其壮欤?太祖、太宗乘百战之势,辑新造之邦,英谋睿略,可谓远矣。虽以世宗中才,穆宗残暴,连遘弑逆,而神器不摇。盖由祖宗威令犹足以震迭其国人也。

  圣宗以来,内修政治,外拓疆宇。既而申固邻好,四境乂安。维持二百余年之基,有自来矣。

  降臻天祚,既丁末运,又觖人望,崇信奸回,自椓国本,群下离心。金兵一集,内难先作,废立之谋,叛亡之迹,相继蜂起。驯致土崩瓦解,不可复支,良可哀也!耶律与萧,世为甥舅,义同休戚。奉先挟私灭公,首祸构难,一致于斯,天祚穷蹙,始悟奉先误己,不几晚乎!

  淳、雅里所谓名不正,言不顺,事不成者也。大石苟延,彼善于此,亦几何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