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同书》 卷上·强弱第二

  夫强不自强,因弱以奉强;弱不自弱,因强以御弱。故弱为强者所伏,强为弱者所宗,上下相制,自然之理也。然则所谓强者,岂壮勇之谓邪?所谓弱者,岂怯懦之谓邪?盖在乎有德,不在乎多力也。何以言之?夫金者天下之至刚也,水者天下之至柔也,金虽刚矣,折之而不可以续;水虽柔矣,斩之而不可以断。则水柔能成其刚,金刚不辍其弱也。故晏婴之侏儒耳,齐国之宰臣;甘罗之童子耳,秦国之良相;侨如大人也,鲁人椿其喉矣;长万壮士也,宋华醢其肉矣。晏婴身短不过人,此非不懦矣;甘罗年未弱冠,此非不幼矣;侨如大可专车,此非不壮矣;长万力能抉革,此非不勇矣。然则侨如长万,智不足以全身;晏婴甘罗,谋可以制一国。岂非德力有异、强弱不同者欤。由是干以健刚,终有亢极之悔;谦以卑下,能成光大之尊,则其致也。然夫所谓德者何?唯慈唯仁矣;所谓力者何?且暴且武耳。苟以仁慈,则天地所不违、鬼神将来舍,而况于迩乎?苟以暴武,则九族所离心、六亲所侧目,而况於远乎?是故德者兆庶之所赖也,力者一夫之所恃也。矜一夫之用,故不可得其强;乘兆庶之恩,故不可得其弱。是以纣能索铁,天下惧之如虎狼;尧不胜衣,天下亲之如父母。然虎狼虽使人惧之,岂言虎狼强于人耶;父母能令子亲之,岂可言父母弱于子耶?则强弱之理固亦明矣。是以古之明君,道济天下,知众心不可以力制,大名不可以暴成,故盛德以自修,柔仁以御下,用能不言而信,洽垂拱以化行,将乃八极归诚、四方重译,岂徒一邦从服,百姓与能而已哉!嗟乎,古之暴君,骄酷天下,舍德而任力,忘已而责人,壮可行舟,不能自制其嗜欲;材堪举鼎,不足自全其性灵。至今社稷为墟、宗庙无主,永为后代所笑,岂独当时之弱乎,悲夫!老氏曰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其是之谓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