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弘明集》 卷第十
辩惑篇第二之六
周祖废二教立通道观诏周武帝周祖平齐召僧叙废立抗诏事释惠远周祖巡邺开佛法事任道林周祖天元立对卫元嵩上事王明广周祖废二教已更立通道观诏周帝宇文邕武帝。猜忌黑衣受法黄老。欲留道法摈灭佛宗。佥议攸同咸遵释教。帝置情日久殊非本图。会道安法师上二教论无闻道法。意弥不伏。无柰理通众口义难独留。遂二教俱除愤发于内。未逾经月下诏曰。至道弘深混成无际。体苞空有理极幽玄。但岐路既分。派源逾远。淳离朴散形器斯乖。遂使三墨八儒朱紫交竞。九流七略异说相腾。道隐小成其来久矣。不有会归争驱靡息。今可立通道观。圣哲微言先贤典训。金科玉篆秘赜玄文。所以济养黎元扶成教义者。并宜弘阐一以贯之。俾夫玩培塿者。识嵩岱之隆崛。守碛雳者。悟渤澥之泓澄。不亦可乎。所司量置员数。俸力务异恒式。主者施行。
于时员置百二十人监护。吏力各有差。并选择李门人有名当世者。着衣冠笏履。名通道观学士。有前沙门京兆樊普旷者。彭享谲诡调笑动人。帝颇重之。召入通道。虽被抑退。常翦发留须。帝问何事去留。旷曰。臣学陛下。二教虽除犹存通道。须为俗饰故留。发非俗教故遣。帝曰。俗有留发上加以冠。何言非教。
旷曰。无发之士岂是教乎。臣预除之。加冠何损。帝笑之。自尔常净剃发着冠缨领。人有问者曰。我患热也。云云。
周祖平齐召僧叙废立抗拒事。
沙门释惠远。
周武帝。以齐承光二年春东平高氏。召前修大德并赴殿集。帝升御座序废立义云。朕受天命宁一区宇。世弘三教其风逾远。考定至理多愆陶化。今并废之。
然其六经儒教文弘政术。礼义忠孝于世有宜。故须存立。且自真佛无像遥敬表心。佛经广叹崇建图塔。壮丽修造致福极多。此实无情何能恩惠。愚人向信倾竭珍财徒为引费。故须除荡。故凡是经像皆毁灭之。父母恩重沙门不敬。悖逆之甚国法不容。并退还家用崇孝治。朕意如此。诸大德谓理何如。于时沙门大统等五百余人。咸以王威震赫决谏难从。关内已除义非孤立。众各默然下敕催答。并相顾无色。俯首垂泪。有慧远法师。声名光价。乃自惟曰。佛法之寄四众是依。岂以杜言谓能通理。遂出对曰。陛下统临大域得一居尊。随俗致词宪章三教。诏云。真佛无像。诚如天旨。但耳目生灵。赖经闻佛藉像表真。今若废之无以兴敬。帝曰。虚空真佛咸自知之。未假经像。远曰。汉明已前经像未至。此土含生何故不知虚空真佛。帝时无答。远曰。若不藉经教自知有法者。三皇已前未有文字。人应自知五常等法。当时诸人何为但识其母不识其父。同于禽兽。帝又无答。远曰。若以形像无情。事之无福故须废者。国家七庙之像。岂是有情而妄相尊事。帝不答此难。乃云。佛经外国之法。此国不须。废而不用。七庙上代所立。朕亦不以为是。将同废之。远曰。若以外国之经非此用者。仲尼所说出自鲁国秦晋之地。亦应废而不行。又以七庙为非将欲废者。则是不尊祖考。祖考不尊则昭穆失序。昭穆失序则五经无用。前存儒教其义安在。若尔则三教同废。将何治国。帝曰。鲁邦之与秦晋封域乃殊。莫非王者一化。故不类佛经七庙之难。帝无以通。远曰。若以秦鲁同遵一化。经教通行者。震旦之与天竺国界虽殊。莫不同在阎浮四海之内轮王一化。何不同遵佛经而今独废。帝又无答。远曰。诏云。
退僧还家崇孝养者。孔经亦云。立身行道以显父母。即是孝行。何必还家。帝曰。父母恩重交资色养。弃亲向疏未成至孝。远曰。若如是言。陛下左右皆有二亲。何不放之。乃使长役五年不见父母。帝曰。朕亦依番上下得归侍奉。远曰。
佛亦听僧冬夏随缘修道。春秋归家侍养。故目连乞食饷母。如来担棺临葬。此理大通。未可独废。帝又无答。远抗声曰。陛下今恃王力自在破灭三宝。是邪见人。阿鼻地狱不简贵贱。陛下何得不怖。帝勃然作色大怒。直视于远曰。但令百姓得乐。朕亦不辞地狱诸苦。远曰。陛下以邪法化人。现种苦业。当共陛下同趣阿鼻。何处有乐可得。帝理屈。言前所图意盛更无所答。但云。僧等且还。有司录取论僧姓字。帝已行虐三年。关陇佛法诛除略尽。既克齐境还准毁之。尔时魏齐东川佛法崇盛。见成寺庙出四十千。并赐王公充为第宅。五众释门减三百万。
皆复军民还归编户。融刮佛像焚烧经教。三宝福财簿录入官。登即赏赐分散荡尽。帝以为得志于天下也。未盈一年。疠气内蒸身疮外发。恶相已显。无悔可销。遂隐于云阳宫。才经七日寻尔倾崩。天元嗣历。于东西二京立陟岵寺。罚菩萨僧用开佛化。不久帝崩国运移革至隋高祖方始大通。如后所显。近见大唐吏部尚书唐临冥报记云。外祖隋文仆射齐公。亲见文帝问死者还活人云。初死见周武帝云。为我相闻大隋天子。昔与我共食仓库玉帛。亦我储之。我今为灭佛法极受大苦。可为我作功德也。文帝出敕。普及天下人。出一钱为之追福焉。
周高祖巡邺除殄佛法有前僧任道林上表请开法事。
周建德六年十一月四日。上临邺宫新殿。内史宇文昂上士李德林。收上书人表。于时任道林以表上之。上士览表曰。君二教也。圣主机辩特难酬答。可思审之。对曰。主上锋辩名流十方。林亦早闻。正以闻辩故来。得辩无爽云云。乃引入。上阶御座西立。诏曰。卿既上事助匡治政。朕甚嘉尚。可条别自申。勿广词费。林乃上安抚齐余省减赋役事。帝备纳之。又曰。林原誓弘佛道。向且专论俗政。似欲谄附君人。其实天心护法。自释氏弘训。权应无方智方高奇。广宣正法。救兹五浊特拔三有。人中天上六道四生。莫不归依回向受其开悟。自汉至今。踰五百载。王公卿士遵奉传通。及至大周顿令废绝。陛下治袭前王化承后帝。何容偏于佛教独不师古。如其非善先贤久灭。如言有益陛下。可行废佛之义。臣所未哓。诏曰。佛生西域寄传东夏。原其风教殊乖中国。汉魏晋世似有若无。五胡乱治风化方盛。朕非五胡心无敬事。既非正教所以废之。奏曰。佛教东传时过七代。刘渊篡晋元非中夏。以非正朔称为五胡。其汉魏晋世佛化已弘。宋赵符东久习崇盛。陛下耻同五胡盛修佛法。请如汉魏不绝其宗。
诏曰。佛义虽广朕亦尝览。言多虚大语好浮奢。罪则歖推过去。无福则指未来。事者无征行之多惑。论其劝善未殊古礼。研其断恶何异俗律。昔尝为废所以暂学。决知非益所以除之。奏曰。理深语大。非近情所测。时远事深。宁小机欲辩。岂以一世之局见。而拒久远之通议。封迷忽悟不亦过乎。是以佛理极于法界。教体通于外内。谈行自他俱益辩果。常乐无为树德恩隆。天地授道广利无边。见奇则神通自在。布化则万国同归。救度则怨亲等济。慈爱则有识无伤。戒除外恶定止心非。慧照古今智穷万物。若家家行此则民无不治。国国修之则兵戈无用。今离不行何处求益。因重奏曰。臣闻孝者至天之道。顺者极地之养。所以通神明光四海。百行之本孰先孝者。昔世道将倾魏室崩坏。太祖奋威补天夷难。
创启王业。陛下因斯鸿绪遂登皇极。君临四海德加天下。追惟莫大终身无报。何有信己心智报固自解。倚恃爪牙任纵王力。残坏太祖所立寺庙。毁破太祖所事灵像。休废太祖所奉法教。退落太祖所敬师尊。且父母床几尚不敢损亏。况父之亲事辄能轻坏。国祚延促弗由于佛。政治兴毁何关于法。岂信一时之虑招万世之讥。愚臣冒死特为不可。 诏曰。孝道之义宁非至极。若专守执惟利一身。是使大智权方反常合道。汤武伐主仁智不非。尾生守信祸至身灭。事若有益假违要行。傥非合理虽顺必剪。
有可护己一名令四海怀惑。外乖太祖内润黔元。 令沙门还俗省侍父母。成天下之孝。各各自活不恼他人。使率土护利。舍戎从夏六合同一。即是扬名万代以显太祖。即孝之终也。何得言非。
奏曰。若言坏佛有益毁僧益民。昔太祖康曰玄鉴万理智括千途。必佛法损化即寻除荡。宁肯积年奉敬兴遍天下。又佛法存日损处是何。自破已来成何利润。 若实无益宁非不孝。诏曰。法兴有时道亦难准。制由上行王者作则。纵有小利尚须休废。况佛无益理不可容。何者敬事无征招感无效。自救无聊何能益国。自废已来民役稍希。租调年增兵师日盛。东平齐国西定妖戎。国安民乐岂非有益。若事有益。太祖存日屡尝讨齐。何不见获。朕坏佛法。若是违害亦可亡身。既平东夏。明知有益。废之合理义无更兴。
奏曰。自国立政惟贵于道。制化养民宁高于德。止见道消国丧。未有兵强祚久。是以虐纣恃众祸倾帝业。周武修德福集皇基。夫差骄战遂至灭身。勾践以道危而更安。以此论之。何关坏佛退僧方平东夏。直是毁佛。当此托定之时。偶然斯会。妄谓坏法有益。若尔汤伐有夏。文王灭崇。武王诛纣。秦并天下。赤汉灭项。此等诸君岂由坏佛。自后交论讥毁人法。或以抗礼君亲。或谓妄称佛性。或讥辩析色心。或重见作非业。或指身本阴阳。林皆随难消解。帝虽构难重迭三番五番穷理尽性。林则无疑不遣。有难斯通。帝曰。卿言业不乖理。凡有入圣之期。性非业外。道有通凡之趣。此则道无不在凡圣该通。是则教无孔释虚崇。如是之言。形通道俗。徒加剃剪之饰。是知帝王即是如来。宜停丈六。王公即是菩萨。省事文殊。耆年可为上座。不用宾头。仁惠真为檀度。岂假弃国。和平第一精僧。宁劳布萨。贞谨即成木叉。何必受戒。俭约实是少欲。无假头陀。蔬食至好长斋。岂烦断谷。放任妙同无我。何藉解空。忘功全逼大乘。宁希波若。文武直是二智。不观空有。权谋径成巧便。岂待变化。加官真为授记。无谢证果。爵禄交获天堂。何待上界。罚戮见感地狱。不指泥犁。以民为子。可谓大慈。四海为家。即同法界。治政以理。何异救物。安乐百姓。宁殊拔苦。剪罚残害。理是降魔。君临天下。真成得道。汪汪何殊净土。济济岂谢迦维。卿怀异见妄生偏执。即事而言何处非道。
奏曰。伏承圣旨。义博言深融道混俗移专散执。乃令触处乘真有情俱道物我咸适千徒齐一。美则美矣。愚臣尚疑。若使至道惟一。则无二可融。若理恒外内。则自可常别。若一而非一。则半是半非。二而无二。则乍道乍俗。是则缁素错乱儒释失序。外内交杂上下参伦。何直远沈清化。亦是近惑民俗。是以阴阳同气生杀恒殊。天地齐形高卑常异。不可以其俱形而使地动天静。或者见其并气。
而令阴生阳杀。即事永无此理。虚言难可成用。所以形齐气一。可得言同。生杀高卑义无不别。故使同而不同。一而不一。道俗之理有齐无与。无为自别。又若王名虽一凡圣天殊。形事微同宽狭全异。是故儒释与无始俱兴。道俗共天地同化。若欲泯之为一。正可以道废俗。如其俱益于世。则两理幽显齐明。今则兴一废一。真成不可。
诏曰。卿言道俗天殊全乖内外。亦可道应自道无预于俗。释应自释莫依于儒。道若惟道。道何所利。佛若独佛。化有何功。故道俗相资儒释更显。卿不因朕言卿欲何论。是以内外抑扬废兴彼此。今国法不行王法所断。废兴在数常理无违。义无常兴废有何咎。
奏曰。仰承圣旨。如披云睹日。伏听敕训。实如圣说。道不自道非俗不显。
佛不自佛惟王能兴。是以释教东传时经五百。弘通法化要依王力。方知道藉人弘神由物感。佛之盛毁功归圣旨。道有兴废义无恒久。法有隐显理难常存。比来已废义无即行。休断既久兴期次及。与废更迭理自应机。并从世运。不亦宜乎。
诏曰。帝王之法善决取舍明断去就。审鉴同异妙察非常。朕于释教。以潜思于府内。校量于今古。验之以行事。算之以得失。理非常而不要。文高奇而无用。非无端而弃废。何爱憎于儒释。 奏曰。弘法之本。必留心于达人通化之首。要存志于正道。勿见忤已以恶者。怀之以□隔。容己以美者。欢心以亲近。是则自感于所见。自乱于所闻。不可数闻有谤正之言。遂便信纳从唱而和乘生是非。寻讨愆短日怀憎薄。是则以伪移真。众声惑志。故令当敕者更进之。当亲者更远之。遂使谈论偏驳取舍专非。
斯乃害真之祸患。丧德之妖累。于是帝不答。乃更开异途以发论端。问曰。朕闻君子举厝必合于礼。明哲动止要应于机。比频赐卿食。言不饮酒食肉。且酒是和神之药。肉为充肌之膳。古今同味。卿何独鄙。若身居丧服。礼制不食。即如今赐自可得食。可食不食岂非过耶。
奏曰。贪财歖色贞夫所鄙。好膳嗜美廉士所恶。割情从道前贤所叹。抑欲崇德往哲同嗟。况肉由杀命酒能乱神。不食是理。宁可为非。 诏曰。肉由害命。断之且然。酒不损生。何为顿制。若使无损。计罪无过言非。饮浆食饭亦应得罪。而实不尔。酒何偏断。 奏曰。结戒随事得罪据心。肉体因害食之即罪。酒性非损过由弊神。余处生过。过生由酒。断酒即除。所以遮制不同。非谓酒体是罪。
诏曰。罪有遮性。酒体生罪。今有耐酒之人。能饮不醉。又不弊神。亦不生罪。此人饮酒应不得罪。斯则能饮无过。不能招咎。何关断酒以成戒善。可谓能饮耐酒常名持戒。少饮即醉是大罪人。
奏曰。制过防非本为生善。戒是止善身口无违。缘中止息遮性两断。乃名戒善。今耐酒之人。既不乱神。未破饮戒。实理非罪。正以饮生罪。酒外违遮。教缘中生犯。仍名有罪。以乖不饮犹非持戒。
诏曰。大士怀道要由妙解。至人高达贵其不执。融心与法性齐宽。肆意共虚空同量。万物无不是善。美恶何有非道。是则居酒卧肉之中。宁能有罪。带妇怀儿而游。岂言生过。故使太子取妇得道。周陀以舍妻沉沦。净名以处俗高达。身子以出家愚执。是故善者未可成善。恶者何足言恶。禁酒断肉之奇。殊乖大道。
奏曰。龙虎以鳞牙为能。猿鸟以超翔为才。君子以解行为道。贤哲以真实成德。故使内外称奇缁素高尚。若惟解而无行。同沙井之非闰。专虚而不实。似空云而无雨。是以匠万物者以绳墨为正。御天下者以法理为本。故能善防邪萌防察奸宄。故使一行之失痛于割肌。一言之善重于千金。若使心根妙解。则居恶为善。神智虚明则处罪成福。亦可移臣贱质居天重任。回圣极尊处臣卑下。是则君臣杂乱上下倒错。即事不可。古今未有。何异词谈忠孝身恒叛逆。语论慈舍形常杀盗。口闲百技触事无能。言通万里足不出户。斯皆情世事奢。虚高无用。是以才有大而无用。理有小而必通。执此为道。诚难取信。 诏曰。执情者未可论道。小智者难与谈真。是以井坎之鱼。宁知东海深广。 燕雀篱翔。讵羡鹏凤之游。斯皆固小以违大趣。守文以害通途。若以我我于物。
无物而非我。以物物于我。无我而非物。我既不异于物。物复焉异于我。我物两亡自他齐一。虚心者是物无不同。遗功者无事而不可。
奏曰。仰承圣旨。名义深博宗源浩污。究察莫由。事等窥天。谁测其广。又同测海。宁识其深。
若以小小于大。无大而不小。 以大大于小。无小而非大。
大无不大则秋毫非小小。
小无不小则太山非大大。
故使大大非大小。小小非小大。 是则小大异于同。大小同于异。无大小之异同。何小大之同异。
方知非异可异同。宁有同可同异。无同可同异非异同。
无异可异同无同异。
是故无同而同非同。无异而异非异。
何同异而可异同。非异同而可同异。帝遂不答。于是君臣寂然不言良久。
诏乃问。卿何寂寞。乃欲散有归无。勿以谈不适怀遂息清辩。
奏曰。古人当言而惧。发言而忧。是以古有不言之君。世傅忘功之士。所以息言表知。非为不适。
诏曰。至人无为未曾不为。知者不言未曾不言。亦有鹦鹉言而无用。凤皇不言成轨。木有无任得存。雁有不鸣致死。卿今取舍若为自适。又曰。士有一言而知人。有目击而道存。亦有睹色审情。复有听言辩德。朕与卿言为日既久。其间旨趣宁不略委。卿可为朕记录在所申陈。令诸世人知朕意焉。是则助朕。何愧忠诚。
林以佛法沦陷冒死申请。帝情较执不遂所论。辩论虽明终非本意。承长安废教。后别立通道观。其所学者惟是老庄。好设虚谈通申三教。冀因义势登明释部。乃表。邺城义学沙门十人并聪敏高明者。请预通道观。上览表即曰。卿入通道观大好学。无不有至论。补己大为利益。仍设食讫曰。卿可装束入关众人前却。至五月一日。至长安延寿殿奉见。二十四日帝往云阳宫。至六月一日帝崩。
天元登诈在同州。至九月十三日。长宗伯岐公奏讫。帝允许之曰。佛理弘大道极幽微。兴施有则法须研究。如此累奏恐有稽违。奏曰。臣本申事止为兴法。数启殷勤惟愿早行。今圣上允可议曹奏决。上下含和定无异趣。一日颁行天下称庆。 臣何敢言。至大成元年正月十五日。
诏曰。弘建玄风三宝尊重。特宜修敬。法化弘广理可归崇。其旧沙门中德行清高者七人。在正武殿西安置行道。二月二十六日改元大象。又敕。佛法弘大千古共崇。岂有沈隐舍而不行。自今以后。王公已下并及黎庶。并宜修事知朕意焉。即于其日。殿严尊像具修虔敬。于时佛道二众。各铨一大德令升法座。劝扬妙典。遂使人怀无畏。互吐微言佛理汪汪冲深莫测。道宗漂泊清浅可知。挫锐席中王公嗟赏。至四月二十八日。下诏曰。佛义幽深神奇弘大。必广开化仪。通其修行。崇奉之徒依经自检。遵道之人勿须剪发。毁形以乖大道。宜可存须发严服以进高趣。令选旧沙门中懿德贞洁学业冲博名实灼然声望可嘉者一百二十人。在陟岵寺为国行道。拟欲供给资须四事无乏。其民间禅诵。一无有碍。惟京师及洛阳。各立一寺。自余州郡犹未通许。周大象元年五月二十八日。任道林法师。在同州卫道虎宅。修述其事呈上。内史沛公宇文泽亲览。小内史临泾公宇文弘披读。掌礼上士托跋行恭委寻都上士叱寇臣审覆。
周天元立有上事者对卫元嵩。
前僧王明广。大象元年二月二十七日王明广答卫元嵩上破佛法事。邺城故赵武帝白马寺佛图澄孙弟子王明广。诚惶诚恐死罪上书。
广言。为益州野安寺伪道人卫元嵩。既峰辩天逸抑是饰非。请废佛图灭坏僧法。此乃偏辞惑上先至难明。大国信之谏言不纳。普天私论兆庶怪望。诚哉不便莫过斯甚。广学非幼敏才谢生知。尝览一志之言。颇读多方之论。访求百氏复审六经。验考嵩言全不扶会。呜呼佛法由来久矣。所悲今日拄见陵迟。夫谄谀茍免其身者国之贼也。直言不避重诛者国之福也。敬凭斯义敢死投诚。件对元嵩六条如左。
伏惟天元皇帝。开四明达四聪。暂降天威微回圣虑。一垂听览。恩罚之科伏待刑宪。谨上。
臣广谨对。诗云。无德不报。无言不詶。虽则庸虚闻诸先达。至道绝于心虑。大德出于名声。君子不出浮言。诸佛必为笃论。去迷破执开道群冥。天人师敬来久矣。善言教物凡圣归仁。甘露兰芝谁其见德。纵使尧称至道。不见金梦平阳。舜号无为。尚隔瑞光蒲阪。悲夫。虚生易死正法难闻。淳胜之风颇违。谄曲之言难用。若使齐梁坐兴佛法国祚不隆。唐虞岂为业于僧坊。皇宗绝嗣人饥菜色。讵闻梁史浮天水害着自尧年。全道何必唐虞之邦。民坏岂止齐梁之域。至如义行丰国。宝殿为起非劳。礼废穷年。土阶处之为逸。故傅毅云。世人称美。神农亲耕尧舜茅茨。盖衰代言。非先王之道也。齐梁塔寺。自开福德之因。岂责交报之佑。故曾子曰。人之好善。福虽未至。去祸远矣。人之为恶。祸虽未至。去福远矣。抱朴子曰。贤不必寿愚不必残。善无近福恶无交祸。焉责斯近验而远弃大征者乎。今古推移质文代变。治国济俗义贵适时。悲恐唐虞之胜风。言是不独是。齐梁之末法。言非不独非。 臣广又对。诗云。有觉德行。四国顺之。造化自然岂关人事。六天劝请万国归依。七处八会之堂何量。岂千僧之寺。不有大贤谁其致敬。不有大圣谁其戾止。涅槃经云。不夺他财物。常施惠一切。造招提僧房。则生不动国。诸经既显庶事有由。不合佛心是何诬罔。寺称平延嵩乃妄论。佛立伽蓝何名曲见。斯乃校量过分与夺乖仪。执行何异布鼓而笑雷门。对天庭而夸蚁穴。劝以夫妻为圣众。
茍恣婚淫。言国主是如来。冀崇谄说。清谏之士如此异乎。何别魏陵之觅交宠劝楚王夺子之妻。宰嚭求于近利为吴主解苍苍之梦。心知不顺口说美辞。彼信邪言由斯灭国。元嵩必为过罪。僧官驱摈。忿羞耻辱谤旨因生。覆巢破寺恐理不申。
扇动帝心名尊为佛。曲取一人之意。埋没三宝之田。凡百闻知孰不叹惜。有佛法来永久无际。天居地止所在尊崇。前帝后王谁不重异。独何此国而贱者哉。昔卞和困楚孔子厄陈。方今拟古恐招嗤论。
臣广又对。佛为慈父调御天人。初中后善利安一切。自潜神双树地动十方。
发授四天驱分八国。涅槃经云。造像若佛塔。犹如大拇指。常生欢喜心。则生不动国。明知资父事师自关古典。束修发起孔教。诚论叵有。卫嵩横加非难。入堂不死。岂胜不言。昔唐尧则天之治。天有逸水之灾。周置宗庙之礼。庙无降雨之力。如谓塔无交福。以过则归。亦可天庙虚求。例应停弃。若以理推冥运。寤天庙之恩亦可数穷命也。岂堂塔而能救。设使费公缩地鲁子回天。不奈必死之人。
岂续已休之命。命而不定。福也能排。义异向论。必须慈佑。至如遍吉像前病癞归之得愈。祇洹精舍平服残患之人济苦攘灾事多非一。更詶余难不复广论。若夫道不独遍德无不在。千途一致何止内心。至若输伽之建宝塔。百鬼助以日功。雀离之起浮图。四天扶其夜力。大矣哉感天地动鬼神。外修无福是何言也。此若课贫抑作。民或嗟劳。义出苞容能施忘倦。若必元由塔寺败国穷民。今既废僧。贫应卒富。俭困城市更甚昔年。可由佛之者也。鬼非如敬谓之为谄。拜求社树何惑良多。若言社树为鬼所依资奉而非咎。亦可殿塔为佛住持修营必应如法。若言佛在虚空不处泥木。亦应鬼神冥寂。岂在树中。夫顺理济物圣教元开。非义饶益经言不许。颇有天宫佛塔。撒作桥屏之墙。绣像幡经。用充脓血之服。天下日日饥穷。百姓年年憔悴。鬼神小圣尚或叵欺。诸佛大灵何容可负。诗云。旻天不骏其德。降丧饥馑。此之谓也。更别往代功臣今时健将。干戈讨定清息遐方。生乃偏受荣勋。朱门紫室。死则多使民夫树庙兴坟祭死杀生。崇虚损实有劳无益。初未涉言。况释迦如来道被三千化隆百亿。前瞻无碍后望谁胜。能降外道之师。善伏天魔之党。不用寸兵靡劳尺刃。五光遍照无苦不消。四辩横流恕蒙安乐。为将为帅名高位大。寺存庙立义有何妨。土龙不能致雨。尚遵之以求福。泥佛纵使不语。敬者岂得无征。昔马卿慕蔺孔父梦周。故重古人敬遵旧德。况三世诸佛风化理同。就使弥勒初兴。不应顿弃释迦遗法。 臣广又对。令无行富僧从课有理。有德贫僧夺寺无辜。至如管蔡不臣。未可姬宗悉戮。卜商鄙吝。讵可孔徒顿贬。牧马童儿。先去辞群之马。放牛竖子。由宠护群之牛。庄子曰。道无不在。契之者通。适得怪焉。未合至道。唯此而已。
至如释迦周孔尧舜老庄。教迹虽殊宗归一也。岂得结绳之世孤称正治。剃发之僧独名权道。局执之情甚矣。齐物之解安寄。老子曰。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毁之。元嵩既是佛法下士。偷形法服不识荆珍。谬量和宝。丑辞出自伪口。不逊贵于笔端。若使关西之地少有人物。不然之书谁肯信也。广尝见逃山越海之客。东夷北狄之民。昔者慕善而来。今以破法流散。可谓好利不爱士民。则有离亡之咎矣。然外国财货未闻不用。外国师训独见不只。天下怪望事出于此。广既诚在念忠信为心。理自可言早望申奏。但先皇别解可用嵩言。已往难追遂事不谏。三年久矣。三思乃言。有一可从。乞寻改格。
臣广又对。窃以山苞兰艾海蕴龙蛇。美恶杂流贤愚乱处。若龙蛇俱宠则无别是非。若兰艾并挫谁明得失。若必存留有德简去不肖。一则有润家风。二则不惑群品。三则天无违善之讥。四则民德归厚矣。我大周。应千载之期。当万基之位。述礼明乐合地平天。武列文昭翼真明俗。贤僧国器。不弊姚民之兵。圣众归往。则独龟兹之阵。或有慈悲外接聪辩内明。开发大乘舟航黎庶。或有禅林戢翼定水游鳞。固守浮囊坚持忍铠。或有改形逭服茍异常人。淫纵无端还同愚俗。元嵩乞简差当有理。夫天地至功有时动静。日月延缩犹或短长。今庄老之学人间罕遇。若使合国共行。必应违式者罪。何以得知。现见时人受行儒教。克己服礼触事多违。礼云。肴干不食。未见与肉而求菜者乎。爵盈不饮。未见□满而不劝者。礼极饮不过三。未见酣酒而不醉者。天子不合围。诸侯不掩群。庶民不麑卵。广既少染玄门。不闲掩围之事。举目尽见麑卵之民。复云何彼不合礼不罢儒服者乎。夫化由道洽政以礼成。荣辱所示君子。刑罚所御小人。类野芸田之法。
禾莠须分。条桑扐树。岂当尽杌。 臣广又对。忠臣孝子义有多途。何必躬耕租丁为上。礼云。小孝用力。中孝用劳。大孝不匮。沙门之为孝也。上顺诸佛。中报四恩。下为含识。三者不匮大孝一也。是故诗云。恺悌君子。求福不回。若必六经不用反信浮言。正道废亏窃为不愿。若乃事亲以力。仅称小孝。租丁奉上忝是庸民。施僧敬像俱然合理。以嵩向背鉾楯自妨。上言慢人。敬石名作痴僧。敬像还成愚俗。淫妻爱子畜生亦解。咏怀克念何其陋哉。孝经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若言沙门出家即涉背亲之讥。亦可曾参事于孔丘便为不孝之子。夫以道相发闻之圣典。束修合礼僧有何愆。老子曰。四象不行。大象无以畅。五音不声。大声无以至。若欲永灭二乘。亦可大乘无以畅。至嵩若志明出家不悔。志若不明悔何必是。昔丁公入汉。先获至点之残。马母叛姜。自招覆水之逝。是验败国之师。不任忠臣之用。逭夫之妇。终失贞淑之名。嵩本归命释迦。可言善始。厌道还俗。非是令终。与彼□女乱臣计将何别。天无长恶何久全身。背真向俗取返。何殊。请简僧立寺者。广闻金玉异珍在人共宝。玄儒别义遐迩同遵。岂必孔生自国便欲师从。佛处远邦有心捐弃。不胜事切辄陈愚亮。是非之理不敢自专。昔孔丘辞逝庙千载之规摹。释迦言往寺万代之灵塔。欲使见形克念面像归心。敬师忠主其义一也。至如丁兰束带。孝事木母之形。无尽解璎。奉承多宝佛塔。眇寻旷古邈想清尘。既种成林于理不越。又案礼经。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卿士各有阶级。故天曰神。祭天于圆丘。地曰只。祭地于方泽。人曰鬼。祭之于宗庙。龙鬼降雨之劳。牛畜挽犁之效。由或立形村邑树像城门。岂况天上天下三界大师。此方他方四生慈父。灭德为百亿所遵。风化为万灵之范。故善人回向。若群流之归溟壑。大光摄受。如两曜之伴众星。自月支遗影那竭灰身。舍利遍流祇洹遂造。乃贤乃圣凭兹景福。或尊或贵冀此获安。忽使七层九架颓龛坠构。四户八窗可无于失道。不令而治。形教随时损益。至理不言而得。经像自可令行。通人达士随方显用。翼真明俗圣感应时。若待太公为卿相。千载无太公。要得罗什为师训。万代无罗什。法不自显弘必由人。岂使大周法轮永灭。圣上六条御物九德自明。曲理莫施直言必用。昔秦始皇发孔丘墓。祸钟三日。魏太武灭僧伽蓝。灾起七年。崔皓之说可知。卫嵩之言难用。仁者不损他自利。智者不乐祸邀名。元嵩天丧无佑。只然一罢人身当生何处。广识谢指南言惭信正。此如不对恐伤众善。夫恕人之短者厚之行也。念存物德者仁之智也。今僧美恶假令相半。岂宜驱摈一切不留。普天失望率土嗟伤。愚谓此途未光周德何为。敬儒士以显尊重。贱释子以快其意。贱金贵石有何异乎。
计王道荡荡岂理应然。土以负水而平。木以受绳故直。明君纳谏不讳。达士好闻其非。智不轻怒。下愚之见得申。仁不轻绝。三宝之田顿立。天无不覆。地载宽胜山苞海纳。何所不容。十室之内必有忠信。一国之里可无贤僧。伏惟天元皇帝。举德纳贤招黄简俊。去烦就省州存一寺。山林石窟随处听居。有舍利者还令起塔。其寺题名周中兴(寺使乐慧之士抑扬以开导志)寂之侣息言以求通。内外兼益公私无损。即是道俗幸甚玄儒快志。隆周之帝业重百王。大象之君光于四海。天高听远。轻举庸言。气悸魂浮。以生冒死。乞降雷电之威。布其风雨之德。谨上。二月廿七日。纳言。韩长鸾受书内史上大夫归昌公宇文泽内史大夫拓跋行恭等问广曰。佛图澄者乃三百年人。观卿不过三十远称上圣弟子。不乃谬乎。广答曰。其或继周者。虽百世亦可知。先师虽复三百许年。论时不过十世。
何足可惑。泽曰。元嵩所上曲见伽蓝害民损国。卿今劝立有何意见。广答曰。桀纣失国殷士归周。亡国破家不由佛法。内外典籍道俗明文。自古及今不可停弃。
是故请立。
泽又问。齐君高伟。岂不立佛法国破家亡摧残若此。
广答曰。齐君失国有两义。不由佛法。一则历数有穷。开辟已来。天下未见不亡之国。二则宠罚失中。君子恶居下流。是以归周。不由佛法。
泽又问。经者胡书幻妄。何得引为口实。广又答曰。公谓佛经为妄。广亦谓孔教不真。
泽又问。卿据何为验言孔教不真。
广答曰。庄周有孔子之行。古往事同。已陈刍狗由使百代歌其遗风。千载咏而不绝。遍寻诸子未见一人名佛幻妄矣。
泽又问。丁兰木母卿引不类。何者。昔人踬顿木母。木母为之血出。高祖破寺已来。泥佛石像何个出血。
广答。昔夏立九鼎以镇九州。一州不静则一鼎沸。九州不静则九鼎都沸。比来见二国交兵四方扰动。不见一鼎有沸。今日殿前尚依古立鼎。独偏责泥木石像不出血。即便停弃。
三月一日。敕赐饮食。预坐北宫。食讫驾发还京。 皇帝出北宫南门。与上书人等面辞受拜。拜讫内史托跋行恭宣。
敕旨。日月虽明犹众星辅曜。明王至圣亦尚臣下匡救。
朕以闇德。卿等各献忠谋。深可嘉尚。文书既广。卒未寻究。即当披揽。别有检校。卿等并宜好住。至四月八日。内史上大夫宇文泽宣敕旨。佛教兴来多历年代。论其至理实自难明。但以世渐浇浮不依佛教。致使清净之法变成浊秽。高祖武皇帝。所以废而不立。正为如此。朕今情存至。思弘善法。方欲简择练行恭修此理。今形服不改德行仍存。广设道场欲行善法。王公巳下并宜知委。